傅青淮意外地停下了,室内摆在屏风那边的古董时钟在一圈圈转动,黑暗中,两人对视着彼此眼神,极轻的叮一声,许是到了某个时间段。
    姜浓慢慢地,将攥着他胸膛的衬衫松开。
    下秒。
    傅青淮修长的指骨握住了她指尖,白嫩肌肤带一点凉,被他揉着:“今天到新闻台接你下班,碰到了一位你的同事。”
    他还去接她了?
    姜浓表情讶然,随即看着傅青淮握着她手没放,牵引着,隔着层衣服覆在腰上:“他普通话不标准,竟说你流产了,三哥那时明知这事掺假,却没忍住推算了一番我们夫妻生活,有几成机会有孩子。”
    就两次,离近的那次是除夕夜里,才过去没多久。
    姜浓不可能流产这一说,可是傅青淮还是设想了,继而又期待将来姜浓能给自己生个,最好是模样要随她,这些话,在静到黑浓的夜里,他逐字俯耳与她细说。
    未了,吻上那颤个不停,想要掉泪的莹润眼睫低语:“浓浓说过,结了婚就不要分开,三哥是你的聘礼,生生世世都要跟你在一起的。”
    傅青淮唇间尝到了她一细小的泪珠,拂过滑而柔腻脸颊。
    姜浓憋了几日的闷气,都哭倒在他身上,还有无人可诉的茫然,肩膀发抖,被他手掌用力抱着,怎么哄都不愿意抬起半张脸,哭到额头的乌黑发丝都湿了。
    傅青淮语调从始至终都是低柔的,好似不起一丝波澜情绪般,直到门外有人敲门。
    说是老太太得知了傅锦明和林不语的婚事,请他过去。
    傅青淮动了怒,声线冷到如寒霜般刺骨,丢了一句话出去:“要我教规矩?”
    ……
    他抱姜浓回来那会儿,随身的秘书等人都察觉气氛不对,直觉退出庭院。
    皆是猜着想着,这对新婚燕尔的夫妻今晚多半要吵一架的。
    以粱澈为首的,都紧急避险躲了出去。
    这次被傅青淮训的,是素来冷面无情的阎宁,他那门才敲了一下,就能感觉到那股罕见的怒气,随即紧锁深眉退了半步。
    过许久。
    傅青淮才淡淡吩咐:“让粱澈去应付老太太。”
    深夜院里的树下,粱澈没想到自己站这么远,都能被无辜波及到,呲着的大白牙一下子就收回去了。
    *
    姜浓不知道外头站了多少秘书,但是她不愿被旁人看笑话,从床上起来,先去洗了一把泪脸,从睫毛尾端到精致的下巴,都沾了透明的水痕,没擦干净。
    傅青淮帮她擦,用指腹轻轻抹去。
    冷水终于将姜浓委屈的情绪都给冷静下来,她这会儿不哭了,借着暖黄的光看傅青淮这张冷淡着神色的俊美面容:“当年你把我放在医院……只字片语都没留,我不知道上哪找你,小时候守着电视机里的寻亲节目看,想过用这种作秀的方式寻你,只要能找到你。”
    姜浓嗓音是哭到近乎报废的,情绪浮动过大,执意要一字字说完压在心底多年的秘密:“三哥,我素未谋面的亲生父亲没来找过我,外婆家把我送走,后来养母一家有了亲生的孩子,也想把我送走。”
    从小到大她生来,别无选择,就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傅青淮眼看着她要落泪,却倔犟地憋着,过分清丽的脸蛋几乎透明,心中陡生怜意,再次伸手抱住她腰肢:“别说了,三哥都知道。”
    姜浓将额头贴着他衬衫的领口处,黏腻的呼吸间,咬字都难受至极:“只有你愿意把我从被暴雨颠倒的世界里捡走,即便是时隔多年再重逢,也只有你会坚定选择我。”
    她婚前就隐隐期待和傅青淮是因爱结合,但是事与愿违,他看上的是自己这副嗓子的事实容不得她逃避。
    可如此,姜浓还是爱他,无法自拔的爱上。
    “三哥。”
    姜浓想告诉他,额头摩擦过衬衫冰凉的面料,什么时候又落泪了也不知。
    傅青淮原是修长的指骨沿着她发抖脊骨一寸寸往上安抚,倏地停住,淡色的眸子清晰倒影着她,姜浓抬头看到了自己,恍神地顿了许久。
    整个人被那哭过的情绪感染,带着潮意的喘息说:“我会嫁给你,不是为了攀附权贵,不是为了傅家人人都想得到的主母之位,是因为你,选择了我。”
    话声落地。
    姜浓鼓起了内心最后一丝勇气,朝他讨要:“三哥,可以再给我一盏碧螺春吗?”
    第45章
    白釉茶叶罐被男人骨节匀称的手打开, 早已经空空如也,他稍作侧身, 透过山水画的屏风看向抱着蓬松丝绒被子坐在床中央的姜浓, 乌锦的长发慵懒地散下,就这么缠绕着纤细手臂,那张脸带着哭后的嫩红, 直勾勾地瞧着他。
    倘若这盏茶给不出, 她还得哭到后半夜。
    傅青淮思忖了几许,抬手将白釉罐搁在桌沿,迈步走过去跟她商量:“三哥去给你寻一盏碧螺春,没回来前不能再哭了。”
    姜浓骨子里那股倔犟的劲儿上来,什么话都听不进去, 就要碧螺春。
    她不点头也不摇头,倒是伸出一根白嫩的指尖,去扯过旁边属于傅青淮的枕头, 压着泪痕的脸擦干净, 就这么等着。
    ……
    傅青淮修长沉静的身影走出了主卧室,外面夜色沉到最深处, 也将他侧颜衬得破碎模糊, 如玉的指骨不急不缓地将皱痕的衬衫袖子整理妥帖, 才朝傅家老祖宗的庭院走去。
    阎宁沉默不语地跟在身后, 保持着两步远的安全距离。
    十分钟后。
    经过墙壁雕刻着古老花纹院门,傅青淮来到时, 傅老太太还没歇下,靠坐在檀木的贵妃榻上,正听着粱澈逗趣。
    因看到身影,她拿起老花镜一瞧:“半天都请不来的人, 这会有空了?”
    傅青淮淡笑,从容不迫的在旁边落座,立刻就有管家给奉上一盏茶。
    他在傅家就是天大的规矩,来不来,迟了半步还是干脆隐身,也就这位老祖宗能说上一两句,倒也无用,长指漫不经心端起茶杯,未沾水,先言:“我来找您讨杯茶。”
    傅老太太年轻时是标准的传统美人长相,年迈了也不似旧时贵族小姐的风采,借着似烛光摇晃的灯火,将身微偏,眯起细长的眼睛钉着他。
    室内不透风,又常年熏着浓郁的香味。
    粱澈额头渗着冷汗站在旁边,随着闷热的气氛越发压抑,也呼吸都尽量减少存在感。
    反观傅青淮很悠闲坐在椅上,绸缎质地的衬衫领口微敞,衬着线条凌厉的下颚线条,也由着人随便看,还嫌管家伺候人的手法,挥了挥手让他到旁边去。
    良久。
    傅老太太捏着掌中翡翠珠,对病期间的许些事颇有微词道:“林不语这孩子,是林家花了二十多年为傅家量身定制精心养出来的,生来啊,就是最适合做主母的人选,你眼光高看不上,也何必推给傅锦明。”
    傅青淮淡声说:“此言差矣,让她嫁进来,也不算辜负林家美意。”
    话虽如此,傅老太太想到林不语哭花的小脸蛋,觉得可惜了,转而又对傅青淮选的那位不是很满意:“把人带回来就藏在房中,也不领到我跟前教教规矩,将来怎么当的好这个傅家主母?”
    这话有点斥责的意思了。
    换其他晚辈听了,怕是就顺从老祖宗意思,把人送跟前来立规矩。
    傅青淮却说:“她胆小怕生。”
    傅老太太听了不喜:“我还会吃人不成?”
    傅青淮如玉的指轻转着杯边缘,淡而清晰的声线说的极缓慢:“家谱那些规矩不适合浓浓,老太太想要立规矩,等三月春林不语嫁给二哥,她适合。”
    粱澈差点没憋笑出声,可不是,林家到处自称掌上明珠是给傅家当主母养的,规矩教得好。
    那让林不语来学规矩,最合适不过了。
    傅老太太跟他话不投机,顿时失了说话的兴趣。
    “你走吧。”
    傅青淮实际上也就坐了片刻,顺势起身,俊美的面容淡淡看过去,露出的笑意映着室内灯火熠熠生光:“老太太这有碧螺春么?”
    他这架势,还真是过来讨一盏茶的。
    十分钟后。
    傅老太太一整盒碧螺春都给了傅青淮,眼不见就不烦似的,让他近日都别来了。
    待屋里屋外都没了旁人,方才被嫌弃伺候人手法的管家才敢凑到跟前,替老太太换盏热茶,见她瞬间冷了脸色,将翡翠珠扔到了桌旁:“挑了这么久的女人,最后挑了一个软柿子回来,倒是出息。”
    管家捧着茶,压低了嗓子说:“我打听到,是那边院子的人要家主给盏碧螺春,就为了一口茶,闹得人仰马翻的,恰好家主那儿又没茶了,只能寻这里来了。”
    “哦?”
    傅老太太眼皮压叠出很深的褶子看他几许,最后回过味来,靠在了贵妃榻背上:“这小病痨子没心的,自从知道亲生母亲为了荣华富贵才生下他,这些年就真不去找了,如今倒是,终于动了心了?”
    管家静立在旁边,略有不解:“就一口茶,老太太怎么看出家主动心?”
    傅老太太是眼看着傅青淮长大的,论起家族的这些小辈里,除了那旁系的傅容与初来老宅时一身逆骨,没少被还在世时的老太爷抽筋动骨的训着,直到瞧着表面上终于像是圣贤书堆起来的君子了,才没给继续立规矩。
    就数傅青淮,是一身神仙相,却最难□□。
    他年幼时病弱着,还不显,到了能掌权做主,骨子里那股冷血冷情的味就更重。
    傅老太太这大半生熬走了过世的丈夫和儿子,早就习惯被膝下的子孙们尊敬着,困在这枯味的庭院里,就喜欢给人立规矩,唯独立不了傅青淮的,却看透了他:“碧螺春又叫佛动心,定是他先拿这个,甜言蜜语的哄了人家姑娘进门,不然大半夜的,好端端要这盏茶作甚?”
    管家先前还觉得家主院里的女人难伺候,不是个软柿子。
    如今听老太太一点明,恍然大悟道:“原来碧螺春,还有这层深意。”
    傅老太太冷笑:“这些年样貌好有才情,出身又好的名媛哪个不想嫁给他,也没见他起心思去拿一盏碧螺春哄人欢心……”
    话顿几秒,苍老的声音在室内偏暗的暖光下逐低:
    “动了情的小病痨子没爱过人,以前才能肆无忌惮拿捏住别人的软肋,如今也该换他尝尝这滋味。”
    -
    傅青淮如玉的指骨端着一盏碧绿欲滴的茶进室内,灯是暗的,原本趴在床上的姜浓已经睡着,许是情绪浮动太大,哭到连脸颊都浸出了一抹浅浅的嫩红至今未褪,整个人蜷缩在了被子里。
    四周无声。
    他修长身影沉默站在床沿瞧了半天,继而将这盏冒着热气的茶往一旁搁下。指腹带着热又去摸姜浓的额头,顺着轮廓往下,落到被乌锦长发遮了一半的脖侧上,连体温都是滚烫的。
    这样躺下去,明天不感冒都是奇迹了。
    傅青淮只好半托着她背部,将这身衣服悄然无息地脱了下来,刚滑过肩,姜浓本能地缩了下,迷迷糊糊间醒过来,感觉到自己腰被掐住,动不了,柔软的衣料沿着雪白曲线至脚踝处堆着。
    直到傅青淮连她最后一层薄到如水的内衣物都要脱,随即她也睁开了眼尾,泪意尚存的朦胧视线就跟在认人似的,盯着他线条冷冽的俊美面容上半响。
    “哭了一身汗,三哥帮你把衣服脱了。”
    傅青淮心知她大概没彻底睡清醒,也就话极少。
    姜浓忽而主动抬起手臂,抱着他不撒手,又沿着衣领去解那些冰凉的纽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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