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等自己见到对方时,陆斐也已经干脆利落地先点了自己的餐,正慢条斯理地进食,丝毫不介意他的迟到,倒让方景遒不太痛快。
    米其林三星的西餐厅,装修很有格调。
    服务员拿来菜单后,方景遒故意指着菜单上最贵的几个菜点,点完了,他大摇大摆地抬起头,看向对面西装革履的男人,问了句:“说吧,找我来什么事。”
    陆斐也见状淡笑一下,也不废话,直接朝人丢来了一沓资料。
    方景遒低垂着眼,随手翻了翻,看清纸上那一堆的内容后,他磨了磨牙问到:“陆斐也,你这是什么意思?跟我炫富?”
    “你要这么理解,也可以。”
    陆斐也不紧不慢地说完,倒了杯方景遒点的红酒,晃着酒杯好整以暇地解释:“这些是我目前持有的不动产、存款,以及股票基金。”
    男人的语气令人不满,方景遒皱眉看向他:“呵,跟我有关系?”
    “大概……还有点关系。”陆斐也缓缓搁下酒杯,云淡风轻地看向对方:“我追求长久且稳定的婚姻,并不考虑离婚。当然,如果有一天时萤想要离婚,我可以承诺净身出户。”
    方景遒听罢,顿升一阵不悦,随即紧皱起眉峰:“你想得倒挺美,我提醒你,你和时萤只是在谈恋爱,想进我们家的门可没那么容易。”
    闻言,陆斐也并未生气,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没关系,我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什么事实?”方景遒挑眉。
    “我身体康健,并且规律健身,拥有绝对的自理能力,没有要照顾的长辈,能够在经济上负担家庭,和你妹妹有稳定的感情基础,所以综合来看,你恐怕找不到比我更好的妹夫。”
    男人的话太过自信,方景遒简直都快气笑了,毫不留情地挤兑道:“陆斐也,你还真会自卖自夸,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不要脸?”
    “随你怎么想。”陆斐也扬眉轻笑,适时劝告他:“不过对我苛刻,改变不了什么。”
    言下之意是,他清楚方景遒在这件事上左右不了时萤的想法,最后只能妥协。
    ……
    想到陆斐也刚才的模样,方景遒又燃起一股恼火,盯着刚换好鞋的时萤,没好气地开口:“时萤萤,你真喜欢那个姓陆的?”
    “怎么,你大费周章过来,是又要劝我分手?”
    时萤不太耐烦,明显不想再应付方景遒那老生常谈的论调。
    “呵,我劝你会听?”方景遒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下一秒,不知从哪掏出来了个棕色档案袋,递给了她:“算了,这玩意先放你这。”
    时萤疑惑接过:“这是什么?”
    “房产证还有户口本,这两天抽空请个假,跟我去趟房管局。”
    “去那干嘛?”时萤皱眉。
    方景遒没有回答,抬眼看向她,静默半晌才轻笑了声,移开视线,口气不算太好:“趁你还没被陆斐也那小子忽悠回家,这套房子过给你。”
    时萤顿感讶异,一脸的莫名其妙:“开什么玩笑,你的房子给我干嘛。”
    沉默了半晌,方景遒忽地锁上手机,无言地看了眼时萤手里的档案袋,嗓音也跟着沉了下来:“让你搬过来的时候我说过,住在这儿你上班方便。”
    言毕,他自嘲地笑了笑:“而且,这儿离a大多远你不知道?本来就是……要给你的。”
    最后那句,方景遒放低了声音。
    对上他漆黑认真的眼神,时萤倏然意识到,他不是在开玩笑,而是在向她陈述一个事实。
    或许是见惯了方景遒平常抠门的模样,时萤愣在了原地,无法接受这样的反差。
    他居然,要把房子过给她。
    为什么?
    客厅里忽然安静下来,时萤低着头,兀自抱着档案袋出神。
    方景遒瞧不见她脸上的情绪,叹了口气,缓缓走到她跟前,声线难得地温和:“我好歹也是你哥,看着你长这么大,就不能给你买个房子?怎么,谈了个恋爱,我倒成外人了?”
    时萤摇了摇头,开口时,轻柔的嗓音变得有些干涩:“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猛然意识到,这或许是方景遒的一种补偿。
    即使不是血缘上的亲兄妹,可两人从小一起长大,甚至比一般的兄妹更亲近。尤其是时呈甫去世后,时萤能够感受到方景遒突如其来的变化,即便他装得若无其事,却在捉弄她之余,努力想要撑起哥哥的担当。
    母亲再婚后,方景遒就在方茼和时呈甫的抚养下长大。时萤一直生活在方景遒的光环下,也承受着他的优秀所带来的压力。儿时曾有人开玩笑说,方景遒分走了父母半数的爱,甚至很多时候,方茼对待方景遒比对她更加宽容。
    望着手里的档案袋,时萤突然醒悟,这些小事,或许方景遒比她还要在意。
    在意他的存在给她造成的压力,也在意他拥有方茼更多的宽容。
    因此,他才想要补偿。
    思及此,时萤眼眶微涩,强壮无恙抹了下眼睛:“我不需要房子,你自己留着吧。”
    方景遒瞧见她温顺的模样,顿了半晌,伸出左手揉了揉时萤的头发,故意开起玩笑:“不需要?都能瞒着我谈恋爱了,要是哪天瞒着我结婚,你哥还能让你空着手嫁出去?”
    “方景遒。”时萤别开了脑袋,嗡嗡道:“你是不是想拿这些补偿我?”
    “是不是重要吗?”
    时萤愣了愣,好像很久以前,她也听到过这句话。
    那是方景遒刚来家属院的时候,因为不爱说话,引来了家属院里的孩子讥讽。时萤已经不太记得对方具体说了什么,只知道对方惹恼了她,居然让她破天荒地和人动了手。
    时萤打人其实没什么章法,不过她平时太文静,从未有那么难缠的一面。男孩像是被她吓到了,居然败下阵来,末了捂着脸大喊了声:“你发什么疯啊,他又不是你亲哥。”
    好像就是那天,小男孩嘴里威胁着跑开时,方景遒看着泄了气后怕的她,逆光的轮廓映在视野中,他眼神晦暗,沉默了许久,没来由地问了句:“是不是重要吗?”
    缓过神的时萤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方景遒的意思。
    是不是亲兄妹重要吗?
    她蓦地止住了后怕的抽泣,渐沉的夕阳下,白嫩的小脸笑得很是灿烂:“不重要啊。”
    ……
    收回飘远的思绪,时萤抑制住酸涩的情绪,压低了声音:“哥,你不欠我什么,而且……我从来就没有介意过。”
    即使偶尔会羡慕方景遒能轻而易举地达成方茼的目标,可时萤从没有介意过,甚至还无比庆幸着,自己在那一年多了个哥哥。
    “嗯,我知道。”
    不清楚陆斐也和方景遒见面时说了什么,方景遒过户的态度很是坚决,无奈之下,时萤找了个最近工作太忙的借口,把房子过户的事暂时搁置了下来。
    不管怎么想,让她收下方景遒突如其来的“馈赠”都有些别扭。
    更令时萤奇怪的是,那天过后,方景遒破天荒地反常起来,似乎不再反对她和陆斐也谈恋爱。
    上周方景遒来送方茼做的青团,得知时萤又去陆斐也家,也没太大的反应,只是放下东西离开,平淡的不像本人。
    面对“萎靡”的方景遒,时萤不禁反思起来,她对方景遒的关心是不是太少了些。毕竟大多时候,都是方景遒来找她。
    没有人比时萤更清楚方景遒社交的匮乏,实验室长年累月的忙碌,即便有空暇时间,应酬交际他也懒得应付,和同事关系一般,生活乏味可陈。
    意识到恋爱后自己对方景遒的冷落,时萤平添了几分愧疚,正打算寻个理由主动关心下方景遒,陈如萱却率先约了她吃饭。
    ……
    余绵的冬散的极快,立春后气温迅速回了暖。喧闹闪烁的招牌和路灯下细看,道旁榕树都冒了新芽。
    此时过了八点,学校后街的大排档正值喧嚣,周遭的闲聊不见停歇,摆在门口的烧烤摊升起热香垂涎的烟火。
    没一会儿,洒满辣椒滋滋冒油的烤鸡翅烤五花肉串被端上了桌。
    时萤对面的陈如萱装扮简单,戴着一顶黑色渔夫帽,不太起眼的隐在夜色中,宽大的帽檐遮了大半脸。
    眼见烤串上桌,她迫不及待地撸起卫衣袖子,拾起一根烤串,不见外地吃了起来,边吃还边递给时萤一串鸡翅。
    “啧,还是学校后街的烧烤好吃啊,要不说大学生的嘴最挑呢,上学的时候,每回熬夜复习完我都得偷偷吃一顿。”
    “偷偷?”
    “对啊,戴个帽子口罩溜过来买,那时候一门心思学我表姐,王清姿可不吃这种嘴角抹油的东西,我还能让她逮到?”
    时萤忍不住笑了笑,想起上次在酒吧接到的电话,觉得陈如萱和王清姿的关系也没有她说的那样差。就像她和方景遒,有时候也会幼稚较劲。
    许久没吃过这种气氛热闹的大排档,烤串辣的过瘾,时萤吃到最后已经冒了汗,猛喝了一口汽水解辣,觉得很是爽快。
    铁盘被两人席卷一空,陈如萱抽出张纸巾擦了擦嘴上的油渍,又看了眼桌上的手机,才发现已经九点。
    “不好意思啊,这么晚了还让你陪我出来吃东西。”陈如萱摸了摸吃撑的肚子,语气半是埋怨:“其实今天本来是想谢谢你哥帮我忙,谁知道他有事。”
    察觉到陈如萱话中的情绪,时萤抬了抬眼睫,敏锐开口:“你这是有心事?”
    陈如萱扭捏了会儿,选择摊牌:“好吧,是有点事想问你。”
    她掏出手机,找出张照片递了过来,“这个女生你认识吗?”
    时萤随手接过,可当看清照片的一刻,黑亮的眼眸不自觉怔住,握着手机的动作也僵了下来。
    那是一张实验室门前的合影。
    上面有七八个人,大部分面孔都很熟悉,是方景遒和他的几位同事,然而男人左侧还站着一位打扮知性的年轻女人,拍摄时侧着头,嘴角挂着微笑。
    对方的打扮与上学时大相径庭,乍一看有些陌生,仔细辨认后,五官却很熟悉。
    时萤之所以失态,是因为——
    照片上的人,居然是多年未见的薛曦。
    陈如萱觉察出时萤不对劲的眼神,开口将人唤回:“时萤?你认识她?”
    时萤这才醒神,垂下眼回:“算是认识吧,怎么会问我这个?”
    “哦……她是华芯科技的董秘,顾胜说姓薛。”陈如萱收回手机,自顾自看了眼:“你应该也看得出来吧?就这个眼神,她摆明了喜欢你哥。”
    时萤听罢皱了下眉,却没出声。
    “华芯科技和他们实验室有合作,最近她和你哥三天两头见面,他居然还和她吃过一顿饭,听顾胜说两个人以前就认识。我现在是不在意的哦,就是前两天碰到了物院的张院长,你也知道,因为之前那件事,他还以为我跟你哥在谈恋爱,回头误会了就不好了。”陈如萱给自己找着合理的理由。
    时萤缓了口气,压下心里那阵复杂的震惊。
    附中毕业后,她从未探听过薛曦的消息,甚至不关心过薛曦考去了哪,任凭对方消失在视野中。
    时萤不想再和薛曦有任何牵扯,可薛曦居然再次出现在眼前。更令她诧异的是,薛曦居然会……喜欢方景遒吗?
    如果答案肯定,又是从何时开始的?是薛曦过去隐藏的太好,还是因为两人近期的交集?
    “怎么了?”
    陈如萱的声音再次将她打断。
    时萤摇了摇头:“没什么,薛小姐的母亲是我小时候的钢琴老师,但很早就没联系了。至于她和我哥的事,我真的不知道。”
    “这样啊。”陈如萱说不出的失落,顿了下又强撑着说:“算了,跟我也没关系,我送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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