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顾胜到现在也没看出方景遒到底对哪位的态度不同些。
    “我看你脑子里就没装点正事儿。”
    方景遒利落脱掉身上的无尘服,瞥顾胜一眼,不急不慢地摘下手套,甩在了顾胜肩膀上。
    顾胜随手拿开那副手套,狐疑的目光重新扫向方景遒,张了张嘴:“我说师兄,既然不是为了女人,那你搁这儿生啥气呢?”
    这几天,方景遒的眉毛都快拧成麻花了,顾胜早就闻到了八卦的气息,谁知却猜错了。
    更衣室里很安静,方景遒“咔”的一声打开衣柜,顿了几秒,才言简意赅地回:“我妹谈恋爱了。”
    顾胜笑了笑:“呦,那不是好事吗?”
    “好事儿?她那个男朋友——”方景遒不悦地皱起眉,取出衣柜里的黑色外套,欲言又止。
    “是个穷小子?”
    顾胜顺着话猜了一嘴,瞥见方景遒迟迟没应声,又补了一句:“不穷啊,那是丑?”
    闻言,方景遒轻哼了声,低眼道:“心眼太多,就会绕着弯做事,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勾引了她。”
    此话一出,顾胜抿了抿唇,总算是明白了方景遒心情不爽的原因。
    “师兄,你这可有失偏颇了啊,时妹妹也到年纪谈恋爱了,早晚的事,你急也没用啊。”
    “你——”
    这话怎么听怎么逆耳,方景遒“砰”的一声关上衣柜,冷脸掏出手机,朝着更衣室大门边走边撂下一句:“我跟你说不通,还是找个能说通的来。”
    元旦假期结束后,时萤接到方景遒的电话,约她周五那天在万象城吃饭。
    临近过年,两人都忙的飞起。
    习惯了方景遒沦为房奴后的抠搜,时萤没想到他还有这个闲情逸致请自己吃饭,回复完消息还在心里腹诽了句“原来房奴还能有转性的一天”。
    纲哥初当项目制作人,还暂时兼任着主美,《圣光》项目组人手不够,年前美术组的工作堆得相当满,时萤结束工作赶到万象城时,已经过了七点。
    等电梯的间隙,她给方景遒发了消息让他先点菜,可到了地方,时萤才发现今晚这顿饭还有第三个人参加。
    “舅舅,你怎么回来了?”
    对面的中年男人保养得当,穿着潇洒的白色西装,乍一看儒雅斯文,眉眼和方景遒有几分相似,可不就是许久未见的方道成。
    说起来,方道成在方景遒眼中是个不怎么靠谱的父亲,可他对时萤却呵护有加,舅甥关系比方景遒这个亲儿子还要亲密些。
    不久前,方道成受到某位红颜知己资助,准备办一场巡回画展,最近都待在国外画廊筹备。
    时萤对方道成临时回国感到意外,方道成却没卖关子,指着大摇大摆靠坐在一旁的方景遒,笑眯眯开口:“时萤,这小子说你谈恋爱啦?”
    此话一出,时萤刚刚握住水杯的手一顿,立刻看向对面正刷着手机点菜的方景遒,却得到对方轻蔑且无所谓的态度:“看我干什么,我可没告诉姑姑。”
    言下之意,就是他只答应了隐瞒方茼,却没说会同样瞒着方道成。
    对上方景遒有恃无恐的姿态,时萤气恼着对方钻漏的行为,还没来得及收敛表情,就听到方道成说:“霂霂,你也别怪你哥多嘴,要舅舅说,这交男朋友还是要慎重,心思太多的男人不好掌控,没准哪天就变心了。”
    方道成和陆斐也压根没有交集,这番话却明显有失偏颇,时萤只能将原因归结到方景遒身上。
    合着他最近按兵不动,只是等着在方道成面前上眼药。
    “舅舅,你放心,我有分寸。”
    时萤笑着回完,正准备岔开话题,方景遒却突然轻笑了一声,关上手机屏幕,抱着手臂悠然开腔:“时萤萤,你这白纸一张的能有什么分寸,我看你现在就是恋爱脑,根本看不出人家的套路。”
    “对,你哥顾虑的有道理。”
    方道成难得和儿子达成共识。
    这两个人居然也能一唱一和起来,时萤意识到这是场鸿门宴,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又不好反驳方道成这个长辈,只能低着头默默喝水,祈祷着这顿饭赶紧结束。
    此时的餐厅大厅坐满了人,服务员小跑忙碌着,上菜速度也有些慢。
    时萤如坐针毡好久,余光中,对面的黑色手机忽然闪烁,来电显示的暧昧备注总算打断了方道成的“敦敦教诲”。
    对上时萤的视线,他不太自然地咳嗽一声,跟着拾起手机说:“那个,你们先吃,舅舅出去接个电话。”
    话落,便拿着手机离开了餐位。
    瞥见方道成离开,时萤如释重负,趁机发难:“方景遒,你还学会搬救兵了?”
    方景遒接过服务员端上来的菜,慢悠悠抬起头,一只手扶了扶镜框:“这算什么救兵,我爸也算身经百战,最懂男人的套路,就该让他给你醒醒脑。”
    “你这纯粹是偏见。”
    “偏见?”方景遒扯下嘴角,不紧不慢地往后一靠,“合着你还觉得自己很了解陆斐也?那我先问问你,他家有几口人?”
    时萤闻言轻皱了下眉。
    这个问题,她的确没法回答。
    说不好奇是不可能的,可她也不是没有察觉陆斐也对家人的回避态度,不想贸然触及他不愿透露的敏感话题,给他和自己造成负担。
    时萤的哑口无言落在方景遒眼中,更是印证了他的猜想。
    “这就答不出来了?”方景遒笑了下,扬着眉继续说:“就这还觉得你很了解他?我看你根本不知道他瞒了你什么?又使了什么手段。”
    方景遒无法接受时萤的隐瞒和她恋爱的事实,这段时间看似平静,心里却反复回顾着时萤最近的反常,和学生时代的插曲。
    最后,他得出一个结论——
    时萤被骗了。
    更操蛋的是,造成她被陆斐也欺骗的始作俑者,很可能就是自己。
    不说别的,就凭陆斐也上学那会儿招蜂引蝶的架势,时萤怎么可能是那小子的对手?
    如果不是自己当初总跟陆斐也提起时萤,就不会是现在这个局面。
    所以,他有义务拯救时萤。
    想到这,方景遒腾地升起一阵被戏耍的恼火,无意识地抓了把头发:“他早知道你是我妹妹,根本就是心生歹念,蓄谋已久。”
    时萤:“……”
    她略过方景遒的控诉,望着对方气急败坏的模样扯了下嘴角:“行了别抓了,就你们实验室的发量现状,也不怕中年秃发危机。”
    “呵,要秃也是他先秃!”
    这里的“他”,指向很明显。
    时萤眼皮都没抬,随意地点头:“哦,我看你就是记恨他。”
    听到她平静如水的语气,方景遒更是气不打一出来:“我记恨他?我能记恨他什么?这才谈了多久恋爱,你就胳膊肘往外拐,向着他说话?”
    难得在嘴皮子上占得上风,时萤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没再继续点火,默默盛了碗玉米马蹄水递了过去。
    方景遒顿了顿接过,又皱眉看向时萤,瞬间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无奈,曲起食指关节敲在她额头,然后补了句:“算了,我迟早会证明给你看,那小子到底有多少个心眼。”
    ……
    这顿饭没能吃多久,方道成接完那通电话后就找了托辞离开,只留下时萤和方景遒索然无味地把饭吃完。
    许是心存愧疚,付完了钱,方景遒还大发慈悲,开着他那辆白色大众,把时萤送回了佳宏新城。
    作为小区业主,方景遒也买了车位,只是时萤车技欠佳,压根没有买车打算,搬过来后车位一直空着。
    车子一路开进停车场,停稳后,时萤才猛然意识到,方景遒的车位居然就在陆斐也对面。
    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看什么呢?”
    顺着时萤的视线望去,那辆黑色卡宴静静停在对面的车位,方景遒很快醒过神来,皱眉道:“他的车?”
    大众正对着卡宴,想到方景遒今天吃了枪药的态度,时萤选择维护下他那高傲的自尊心,识趣没答,默默解了安全带下车。
    谁知方景遒却死死盯着那辆卡宴,嗤笑后,突然转过头来降下车窗,语重心长道:“时萤萤,我可警告你,不要被资本腐蚀。”
    言毕,便冷哼一声,驾驶着自己朴实无华的大众扬长而去。
    时萤松了口气,这才拢了下围巾,抬步走去电梯。
    傻子都能看出来,方景遒对陆斐也很有意见,这是时萤没想到的。可比起方景遒的意见,更让时萤为难的,却是方道成知道了她谈恋爱的事。
    既然方道成知道了,她应该也瞒不了方茼太久。依着方茼的性子,如果提出让她带人回家,她又该怎么处理?
    方景遒的话提醒了她,她对陆斐也的家庭都一概不知,意味着他们还远没有到见家长的地步。
    电梯门缓缓关闭,时萤抿着嘴,在顶楼和23层之间犹豫许久,最后找了个ipad落在陆斐也家的理由,摁下了最上方的按钮。
    到达顶层,输入密码开门。
    进屋后,她才发现整个家里空荡荡的,只有等待投喂的黑猫迫不及待地蹭了出来,陆斐也根本就不在家。
    时萤开灯走进房间,检查了下停止工作的自动喂食器,先给黑猫开了个罐头,看着它狼吞虎咽地进食。半晌,才打开手机发了条微信。
    「自动喂食器好像故障了。」
    等了一会儿,果然没有回复。
    时萤撇下嘴角,每到下班时间,陆斐也的微信回复速度就会变慢。梁榆也说,下班时间陆斐也只会回复钉钉,就像这只不过是个工作微信一样。
    往常她会选择再发条短信,这会儿却踌躇着关上了屏幕。
    愣神间,黑猫已经吃完了罐头走进客厅,跳上来蹭时萤的手心,圆碌碌的眼睛眯了起来,舒服地打起了呼噜。
    这几天,黑猫一直被陆斐也关在房间里,据说是犯错的“惩罚”,只有时萤过来时,才能被短暂解放出来,于是愈发亲近她。
    前天,她发了一张黑猫照片到朋友圈,方景遒难得主动跑来问她怎么会突然转性愿意养猫,得知猫主人另有其人后,就没了回复。
    时萤喜欢猫猫狗狗,初三那年生日,方景遒懒得逛商场选什么生日礼物,掏出钱说让她去宠物店买只猫当礼物,却被时萤拒绝了。
    她还记得,方景遒当时吊儿郎当地躺在沙发上,一边摆弄着霸占过去的电视遥控器,一边说:“我昨天出门看见熙华路那家宠物店门口有个小孩,哭得声嘶力竭非要买猫,你倒好,不是挺喜欢么,怎么还不想养?”
    时萤认为方景遒是觉得选其他礼物麻烦,才一时兴起提了句,也懒得跟他解释原因。
    她不愿意养宠物,是因为宠物离去的痛苦是可预见的,所以她宁愿从源头上杜绝。
    而对于感情,她的预期也相对悲观,总觉得会在某一刻结束,这也是她当初逃避的原因。很长的时间里,她都保持着一种自我保护的鸵鸟心理。
    陆斐也是被打破的例外。
    室内的中央空调吹着暖风,时萤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撸着猫泛起了困意,直到一道微信提示声将人拉回了神。
    她划开屏幕,却是梁榆的消息。
    梁榆:「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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