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是滚烫的,还不能喝。
    “你们以后,要用现在的身体和身份继续活下去吗?”女孩儿突然道。
    顾细不假思索道:“当然,不然我们就死了。”
    女孩儿又道:“你们死了,他们会回来吗?”
    顾细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女孩儿所说的“他们”,应该是指原主,也就是女孩儿的父母?
    她有点迟疑,女孩儿见她犹豫,看过来。
    顾细最后决定直白道:“你可以把我们现在这个世界,当成是另一个时空。也就是说,我们是我们,他们是他们,我们互不交集。”
    这也是快穿局一开始和他们说过的,他们的世界都是独立的时空,和原世界没有任何关系。
    “平行时空?”女孩儿张大嘴巴道。
    因为哭过,女孩儿的眼皮粉粉红的,鼻头也粉粉的,嘴唇和脸颊都多了点血色,看上去和之前清冷淡漠的样子完全不同,多了几分可爱,更加惹人疼惜。
    顾细点头:“对,平行时空。”
    女孩儿沉思几秒,肩头松了下去。
    她扯了扯衣服,轻声道:“我不是穿越,我是重生。”
    这回,轮到顾细和沈青松大吃一惊。
    顾细难得诧异成这样,好半天才找回声音:“重生?”
    快穿局这次玩这么大吗?
    沈青松整理了一下思绪,道:“所以,你才能一下子认出我们不是你原来的父母,还能知道后世的一些用词?”
    女孩儿点头,掰开手指数了数:“我大概是从三十年后重生回来的。”
    “但是你们又说,这是另一个平行时空,我也不知道我算不算重生了?”
    顾细摆摆手:“这个以后我们可以慢慢验证。”
    现在要紧的是,孩子重生回来,见到的却不是人家的亲爸妈,这孩子能接受得了吗?
    快穿局可真是出了一个难题。
    “你,还好吗?”顾细有点担心。
    女孩儿突然冷笑一声,望向顾细,慢条斯理道:“我说我很好,你信吗?”
    她侧头,瞥向沈青松:“还是说,你们会觉得我是一个冷血的人?希望我不是你们的孩子?”
    她似笑非笑,唇带讥诮。
    顾细满腹疑惑,孩子这样的反应可以说是很不正常。
    更何况,这姑娘是重生的,可以说是一个成年人。
    每一个人,每一个孩子,对待父母的态度,都是事出有因。
    顾细轻轻开口:“当然不,或许,你可以和我们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女孩儿:“不——”
    但话到嘴边,她突然改口,扯起一个难看的笑:“好啊,那我就和你们说说,让你们知道,我有多么的难搞,也让你们知道,当我的父母有多难。”
    “你们不是说你们没有记忆吗?那我先告诉你们,你们的名字吧,”她自顾自说起来,“你叫沈青松,你叫顾细。”
    这个知道,刚才在衣柜里找到的存折,就是写着沈青松的名字。
    女孩儿指了指自己,“我叫沈繁。”
    “沈繁沈繁,神烦,可想而知,我实在不受他们的喜欢。”
    沈繁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极力克制住那股子伤心,没什么值得伤心的,她不想因为那对夫妻而伤心。
    “因为他们想生的是男孩,但是迫于他的工作,”沈繁指向沈青松,“只许生一个嘛,他们也就只能捏着鼻子让我当独生女。”
    “从小到大,我听到的言论就是,要不是我,他们早就有了儿子,早就过上了好日子。可他们不知道的是,好似我多愿意出生在这种家庭。”
    说到那对夫妻,她的呼吸都急促起来。
    她一字一顿道:“我宁愿从来没有出生。”
    沈繁瞥见餐桌,突然想起刚才的事情,“知道我刚才为什么让你们吃鸡蛋吗?”
    顾细和沈青松不说话,摇头。
    孩子的情绪明显正上头,这个时候,还不如让她发泄出来。
    沈繁讽刺一笑,“因为他们就是这样,明明有新鲜的菜肉,可偏偏不吃。我的爸爸,买得起新鲜的肉菜,却要吃咸菜咸鱼。每次都是这样,要第二天,才会吃昨天的剩菜。”
    “主要是为了突出他们为我牺牲了好多好多,连菜都舍不得吃。”
    沈繁冷笑:“这把我置于何地?”
    “他们满足了他们的虚荣心,却给我套上了枷锁。”
    顾细和沈青松恍然大悟,怪不得刚才郑繁强烈要求他们一起吃鸡蛋。
    那应该是对他们的考验,如果刚才他们客气推辞一下,那么现在郑繁可能就不会和他们说这么多了。
    两人互看一眼,继续静静聆听郑繁的话,这对他们将来担任郑繁父母的角色很重要。
    “他做好了饭菜,我迟一分钟过来吃饭都不行,他会盯着你,让你不得不放下手里的事情,直到你坐在餐桌边。”
    “吃饭的时候,他会阴阳怪气地说,有的人还忙过国家总理,非要请才能过来吃饭。”
    沈繁稚嫩的脸上出现了不符合这个年龄的郁气,“我不理解,他为什么一定要这样,难道吃一点吃饭会死吗?”
    顾细和沈青松深知,这是父母不合理的掌控欲,对孩子的掌控欲。
    “为什么不能好好说话?为什么我到了他的嘴里,就不配拥有姓名,而是用有的人这个称呼来替代?就因为我是女儿,不是儿子,就因为我不是他们期盼出生的孩子?”
    顾细心疼,不是所有的父母都会爱他们的孩子,不是所有的父母都会养孩子。
    就像网上有很多人都会说,为什么做父母不需要考试?如果需要合格才能做父母的话,估计很多人一辈子都生不了孩子。
    会生不代表会养,养孩子也不是只给一碗饭吃就行。
    就连顾细和沈青松也在不断成长,也不敢妄言他们是最好的父母。
    “我的爸爸,从来都是冷着一张脸对我,说话更是如果只能说一个字,他就永远不会说第二个。偶尔有好脸色,都是有求于我,不过,那都是他老了的时候的事,比如不会用手机,就难得会温柔点对我,让我帮他弄手机。”
    “他的情绪,从来都是这么反复无常,经常把别的坏情绪,转嫁在我身上。他今天在外面不高兴,会突然想起我几天前做的某件事,然后,大骂我一顿。”
    “我妈没有工作,在家里当全职主妇,根本不敢对我爸说过的话有任何微词。所以,她会眼睁睁地看着我被骂,不发一言。就算我爸骂她,也是如此,”
    好窒息的家庭气氛。
    顾细现在终于理解为什么沈繁说话的声音会那么轻。
    沈繁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可想而知,她的父母一定不会肯定她说的话。
    还有就是,家里有一个大声说话的人,其他家庭成员,要不就是跟着大声,要不就是像郑繁这样,反过来,小小声说话。
    她没有安全感,只能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下意识用这种方式来保护自己。
    果不其然,沈繁接下来的话印证了顾细的想法。
    “他们从来不会听我说的话,认为我说的话肯定不是正确的。”
    “像是定期清洗床单,这是保持卫生,他们会觉得多此一举,就算后来有洗衣机了,我爸妈却说,洗太多了,洗衣机会坏。”
    “我就纳闷了,洗衣机不会就是买回来洗衣服的吗?难不成还得像祖宗那样供着?”
    “他们不仅自己不听,还不让我洗,一定冬天结束才会换下床单。”
    “我能理解他们是节俭,可是这样的节俭很没有必要。”
    “还有种种生活细节,我和他们的观念都不一样。长大后有条件,我就自己搬出去了,可笑的是,那会儿我已经二十多岁了,他们还试图对我的生活指手画脚。”
    “这样的父亲,竟然还在父亲节的时候,问我为什么不给他发红包。”
    沈繁脸色十分不好,“他都没欢迎我的到来,并不自豪于我父亲这个身份,为什么我要庆祝他的节日,给他发红包?”
    她听到这句质问的时候,简直想要掀桌子。
    如果她发了,屈服了,那才是自己往自己的心口上插刀子。
    上辈子的一幕幕记忆,像是玻璃摔下来的碎片一样,扎在她的脑海里,心里,至今不能释怀,连神经都被刺痛。
    她揉了揉太阳穴,可惜,她后来似乎也沾染上了一些恶习。
    “我拼命学习,想要逃离这个家,初中时,考到了市里最好的学校。有一天,我对我的同桌冷脸相对,猛然间,我意识到,我竟然在复制我父亲对我的态度去对待别人。”
    这才是她觉得最可怕的事,她竟然成为了她最讨厌的人的样子!
    “从那之后,我就下意识压住自己的情绪,封闭住自己的心。所以啊,我后来似乎没交到可以长长久久相处的朋友。而他们还居高临下和我说,是我嘴笨,不会说话,才会没朋友,更加没有男朋友。”
    “哈,哈哈哈,”沈繁想起父母看向自己的嘴脸,都觉得可笑,“他们的话可笑,我的人生更可笑。”
    顾细将水杯挪到沈繁跟前,轻声道:“你已经很棒了,很多人终其一生都没意识到自己被情绪所控制,你能意识到这个问题,真的很厉害。”
    有人用一生因为童年而快乐,有人用一生治愈童年,治愈原生家庭带来的痛苦,甚至到最后,都没能走出泥潭,摆脱影响。
    沈繁也只是个苦苦挣扎的姑娘,或许,还有可能有一些心理上的问题。
    “所以啊,想当我爸妈,不是这么容易的。”沈繁直接哂笑一声,“可能不能落得好,反而落得埋怨,我就是一个事儿特别多,特别麻烦的人。”
    她如此强调,顾细和沈青松却不在意。
    比起其他,他们更加怜惜这个孩子。
    就像游戏,有的孩子一出生拿的是easy模式,开了外挂,有的孩子却是hard模式,这些孩子没得选。
    沈繁错了吗?顾细和沈青松认为,没有。
    沈繁这个女孩子已经足够清醒,清醒地认识父母,反思自己。
    可命运却没有任何改变,像是徒劳无功。
    顾细不过说感同身受,缺能理解沈繁的绝望、挣扎。
    “如果你不喜欢父母这个角色,或许我们能改变一下呢?”她提出另一种想法,“我们做人生路上的合作伙伴,同行者,怎么样?”
    沈繁眉头紧锁。
    顾细接着道,“就像你说的,你上辈子活了半辈子,重生回来,现在的身体是小孩,你的资本是上辈子的生活经历,也就是先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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