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着自己亲手堆出的,影响力日渐强大的岐王,出于皇帝对权势的独占欲,以及朝堂局势平衡的种种考虑,他将晋王放出府协理朝政,想要以此制衡、敲打岐王。
    夏皇没有更换继承人的想法,晋王的那些昔日心腹不在朝中,日后便是再鼎盛的气象气势,也不过空中楼阁。除了给岐王做磨刀石之外,再无别的用处。
    但谁能想到,国运凝聚,云国也不知道从何处得来的手段,纵然远在天南之地,也能够悍然出手,斩伤夏国的气运神龙。
    夏皇凝聚国运的手段,乃是沿袭黎朝之法,与云国凝聚国运的手段,有着不小的差别。其中之一,便是君王与国运之间绑定更紧,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国运损伤,夏皇也身受重伤,一夕之间便落到这幅苟延残喘的模样。此前的平衡手段,便成了有可能危害社稷的祸患!
    此时的夏皇,除了对云国的愤恨忌惮之外,满是懊悔之意。
    老太监四喜闻言,连忙宽慰道:
    “陛下何出此言啊?宫中如今丹药不缺,陛下可以随意服用调养身体。而且奴婢如今,已经派死忠心腹,召集道教炼丹高人、医家圣手前来京城,以改进这延寿丹方,陛下不必多想!”
    说到这里,老太监忽然一顿,压低了声音,继续道:
    “况且,陛下手中,不是还有黎朝秘法吗!黎朝黎醒能够以国运活了六百年,那陛下自然也可以用这法子……”
    “黎卫宁这般干脆地献上这秘法,可非是好意!”
    老太监话未说完,便被夏皇当即打断。
    夏皇脸色沉重,语气艰难地道:
    “国运之道的奥妙,如今尚且未曾揣测得透。国运损失对我大夏社稷有什么影响,如今也无法知晓。但看黎朝的下场,也能够隐约猜出一些来。”
    “国运昌盛,则社稷安定,国泰民安,天地皆为助力。若国运有损,只怕便是诸事不顺,宗庙动荡,便有倾覆之难!云国小皇帝锋芒正盛,枕戈达旦,有虎视天下,一统江山之野心。所以如今时节,我大夏国运绝不容有损!”
    “历代先皇在宗庙里看着朕,朝中文武、国中黎民也在看着朕。要朕去学黎醒,用宗庙社稷来奉养一人,朕还不如一死!”
    此时的夏皇说到这里,眼神变得锐利异常,神情坚定无比。
    虽然身在病榻之上,脸上还透着几丝病态的红润,但此言一出,浑身上下却不由地带有一股睥睨世间,不畏一死的决然气势。
    老太监四喜闻言,心中顿时激荡,各种情绪翻涌不停。看着躺在病榻之上的夏皇,他眼中一红,视线开始变得有些模糊。
    恍惚之间,老太监便好似回到了数十年前刚刚登基之时。那时的夏皇,便是像这般,浑身锋芒毕露,锐气惊人,有睥睨天下,气吞山河之志。
    只是当今夏皇从先皇手中接过的,便是一个朝中文武牵绊,明争暗斗,党争愈演愈烈,国力图耗无算的朝堂。
    夏皇登基之后,不知碰了多少次壁,吃了多少的亏,才学会了用各种手段平衡朝中势力,维持夏国社稷。
    这么多年来,老太监印象之中的那位锋芒毕露,壮志满怀的大夏皇帝,却是不知何时,变成如今这般隐忍克制的模样……
    此时的夏皇,再次沉默了许久,方才开口道:
    “朕本以为时间还足够的,但是如今只怕……四喜,朕要你去做一件事!”
    老太监闻言,当即一振,道:
    “请陛下示下,奴婢必然竭尽全力!”
    “这朝中党争,朕厌倦了,也不想将这烂摊子留给凌儿。将你此前安插的人手尽数启用,朕想要……”
    夏皇的声音,越说越低沉,最后几乎微不可闻。
    老太监默默地听着夏皇的交代,眼中瞳孔一缩,浑身下意识地一颤,震惊无比地看向夏皇,颤声道:
    “陛下,这、这……何至于到如此地步?”
    老太监并非是一惊一乍之人,但实在是刚刚夏皇所言,让他有些吓住了。
    “腐肉不除,这大夏好不了!”夏皇神眼神凌厉无情,其中透着的冷意让人不寒而栗。言语之中,更是有着不容拒绝之意。
    老太监闻言,神情变换不定,沉默了许久,眼中一狠,咬牙道:
    “奴婢,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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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国,宣政殿中。
    身穿绿色官服的年轻官员,此时昂然站出身来,对着萧承朗声道:
    “陛下,臣礼部员外郎晏杰,有异议!新修律法之中,有鼓励父母夫妇、兄弟子女、族人乡亲相互举报,并且给与奖赏的条例。此条例虽然可助法度清明,但百姓为图官府奖赏,相互举报,甚至不免有诬告行为。长此以往,必使纲常败坏,社稷动荡!”
    话音刚落,手捧新修律法,欲要呈现萧承面前的法正,当即朗声回道:
    “此前律法,父为子隐,子为父隐,亲亲相隐,举报族人亲眷犯罪,甚至还要论罪。如此一来,百姓摄于宗族威迫而无法直言,何谈法度?又如何治理地方?”
    说到这里,法正转而对萧承道:
    “陛下,臣觉得,不光要奖赏举报亲人的百姓,对于以宗族势力压迫普通百姓之人,流放南境三千里!只有如此一来,方能最大程度地整治地方宗族势力!”
    出言反驳的礼部员外郎晏杰,此时亦是对着萧承躬身行礼道:
    “陛下,法度严苛过甚,于国不利,于民不利啊!”
    争论到这里,殿中朝臣也当即有人站出来道:
    “陛下,穆宗皇帝天瑞年间,腾冲府便有地方宗族势大难治,甚至勾结少民部族,起兵造反。烈宗皇帝、世宗皇帝,乃至先帝在位期间,也有地方宗族犯下大罪。”
    “陛下,纵有些地方宗族有大逆不道、罪大恶极之举。但新律法,有利诱百姓诬告之嫌!”
    “法度严苛,只怕引得百姓不堪其累。社稷之道,当以宽仁治!”
    “一群儒家腐儒!”
    “你们法家……”
    身穿帝袍,头戴十二瑬垂冕的萧承,此时眉头一皱,当即沉声道:
    “此乃朝中议事,不是稷下学宫!”
    声音听不出萧承此时心中的喜怒,但话语之中的隐带深意,却是让刚刚争论起来的百官,顿时一滞。
    萧承环顾百官,再次道:
    “新法,可以之后再议一议……”
    “但稷下学宫的争论,以后便不要带入朝中了!若是诸位不适宜朝堂,不妨回稷下学宫,安心做学问去吧!”
    夏国朝堂前车之鉴,萧承不可能纵然百家,将党争之乱像带入云国朝堂之上。
    百官闻言,当即嘘声,齐齐躬身应是。
    第六章 官办书院与百家之争
    朝会散去,萧承回到养心殿中。
    不过一会儿,被萧承临时派人喊来的礼部尚书张昭,便匆匆忙忙地赶来养心殿中,俯身一礼,道:
    “陛下!”
    萧承一边示意冯保为他取下头上垂旒,一边道:
    “赐座!”
    便有小太监连忙端来登子,送到了张昭面前。张昭先是俯身行礼拜谢,然后才坐下。
    萧承动了动脖子,看着恭敬地坐在凳子上的张昭,忽然沉声道:
    “张卿,刚刚朝会之上的争论,你有什么看法?”
    张昭闻言,连忙从凳子上站起身来,沉吟片刻方才开口道:
    “回陛下,制定新律法,事关国朝十数年乃至数百年的稳定,只怕还是需要再……”
    萧承不待他说完,便当即打断道:
    “朕说的,不是这件事……坐下说话吧!”
    张昭坐会了凳子之上,眉头微微一皱,道:
    “陛下问的不是新律法……那陛下是说,刚刚涉及的儒法之争?”
    萧承点了点头,道:
    “今日朝堂之上的争议,虽然明面上在说对于处理地方宗族的事情。但归根究底,还是儒、法两家学派治国理念的不同。”
    张昭闻言,认同地点了点头,道:
    “儒家以‘仁治’,讲究纲常人伦。法家以‘法治’,讲究严苛法度。两家理念,有根本上的冲突,两家弟子为官任事之时,多有冲突是必然的!”
    萧承面色沉肃,继续道:
    “朕担忧的,还不知是儒法两家。百家学说,多有针锋相对。儒法之争、儒墨之争、道法之争、法墨之争、阴阳家道家之争……几家本无私仇,皆为理念之争,但多年相争,难免积怨。夏国朝堂之上的党争纷乱,多是因此,天下人皆知晓,可谓是殷鉴不远!”
    当年百家学派诞生之初,彼此只因理念不同,并无私怨,甚至相互之间还颇有联系,彼此之间吸取对方精华,取长补短。
    就比如阴阳家出自道家,墨家出自儒家,法家创始人师从儒家高人……
    但数百年下来,随着各家理念成熟,原本的学术辩论,也逐渐发展成了相互争斗。进入夏国朝堂之中,最后更是形成了党争之势。
    夏国朝堂乱像,世人都看在眼中,由不得萧承不重视!
    张昭此时眉头紧皱,心思沉重地道:
    “陛下的意思,臣知晓了……但天下之中,百家学说盛行,便是我大云当初佛门昌盛,民间士子也多学的是百家经义典籍。只是那时,百家势力没有进入我大云朝堂,这才显得朝堂稳定。但如今陛下志在天下,这百家势力,却是不能不用啊!”
    当初云国偏居一隅,国内又有佛门压制一切,这才让百家之争的乱像,没有能够延伸到云国朝堂之中。
    但如今,萧承志在天下,那便需要百家士子效力,才能够获得足够的人才治理国家!
    稷下学宫的建立,固然号召了百家人才投效云国,但也不免将百家之间的争斗,都带入云国之中,根本无法避免。
    如今相互之间党争倒是还不算太严重,萧承这次能够凭借自身威望,一言压服下去。
    萧承点了点头,又忽然问道:
    “朕今日召你前来,是想要问一问,如今各郡州县官办学院,筹备得如何了?”
    张昭闻言,微微一愣。
    官办学院之事,始于当初,萧承自内库之中拨款兴建鹿门书院。之后便于各郡设立学政,以督办此事。
    去年科举,便有约一百多名学子,由各地官学推免,直接进入了第二轮科举试。
    想到这里,张昭眼中惊讶之色一闪而过,恍然大悟道:
    “原来陛下前后拨款八十多万白银兴办官学,便是为了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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