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陛下并不待见自己,然太子乃是草包一个,倒是可以多加讨好,家中女儿如果能成太子妃那可就是上上大吉,何愁没有自己的前程。
    心里便打定主意在女儿身上下点功夫,以自家女儿的性情容貌,想来笼络住太子并不是难事。因畅想着日后的美好生活,郁文亭连早朝议事的内容都未曾放在心上。
    下朝后他正兴致高昂地走出宫门,却见不远处昭华门前沈云疆的母亲陆氏进宫来了,身边引路的乃是皇后身边的姑姑,旁人便议论起来,
    “你说,这沈家并非皇后娘娘亲眷,如今召见是何故?”
    “秦兄你这还看不明白?皇后娘娘膝下育有太子和庆佳公主,如今都已至议亲的年纪,公主同沈家云疆岂不正相配吗?定是皇后娘娘召见,欲同沈家议亲了。”
    郁文亭想起前段时间的留春宴,当时正是因为想到了这层才催促儿女前去,心中更笃定了几分,便不多留,回府就召见了郁晏欢和郁华枝,叮嘱再三,
    “这些日子一定要多出门,太子三日后会同庆佳公主出游,你们可好生打扮着,在太子面前留下好印象。”
    说罢又提起了沈云疆,“华枝,你不是同沈家的沈云疆交情很好吗?原本为父也想过,你嫁与他也算不错,虽说文武分流,于我而言并未有多大好处,不过骠骑大将军府,替我说上几句话还是成的。但眼下只怕他要迎娶庆佳公主了,所以同沈家的关系你可要仔细着,若他念及你们的情分,以后也是多有助益的。”
    郁晏欢略侧过脸看着郁华枝,显得有些担忧。而郁华枝正云游天外,忽听闻提及沈云疆才回过神来:“父亲是说他要议亲了?”
    郁文亭斜了她一眼,“这还有假,我亲眼见他母亲入宫见皇后娘娘了。”
    郁华枝略垂了肩膀,“我同沈云疆乃是好友,并无男女之情。我们是好友,这一点不会变,父亲大可放心。”
    姐妹两人出来时相顾无言,只有望天,郁华枝呼出一口气,
    “姐姐,我突然觉得这府里仿佛是青楼妓馆,竟也要以色侍人了。”
    郁晏欢忙捂住郁华枝的嘴,拉着她快步离开,“若父亲听到了你方才所言,必是要狠狠教训的。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毕竟沈云疆同你多年情分,骤然到了议亲的年纪,各自嫁娶,总是难过的。”
    郁晏欢不知想到了什么,转头道,“你老实同我说,你当真对沈云疆无意吗?”
    郁华枝茫然道,“我一直只当他是好友,并不做他想。父亲汲汲营营,但我却不愿将利益与友情混为一谈。纯粹,再重要不过了。”
    郁晏欢闻言轻轻一叹,“你能这样想也好,不过我瞧着沈云疆对你不一般,倒像是心悦你的。”
    郁华枝垂眸看着地,眼神却很明亮,“姐姐所言我未必不知,只是我既对他无意,便只会把他当好友对待,他的心思我不愿揭破,婚嫁之事做不了自己的主,想必他也懂。”
    莫说京城里的贵女公子,便是平民百姓家里,婚姻大事悉听父母之命,又有几人能做得了自己的主。
    郁华枝只是叹惋,纵沈云疆活得潇洒恣意,但在选妻一事上只怕也无法顺自己的意。
    午后沈云疆从校场回来,听闻母亲召见便直接去了后院,见母亲正在做茶,便笑道,
    “母亲难得动手做茶,我可是要讨一盏来吃的。”
    陆氏浅笑着将茶递给沈云疆,“歇歇吧,瞧你满头的汗也不知道擦,仔细中了暑气。”
    沈云疆只得称是,“我才回府便听得母亲召见,可是母亲有事吩咐?”
    陆氏若有所思,放下茶盏才开口,“今日皇后娘娘召我入宫,谈话间提及庆佳公主同你的婚事,直言你是京城子弟中的翘楚,若你娶了公主也不算明珠暗投。我瞧着庆佳公主也并非跋扈之人,便来问问你的意思,你可愿意?”
    沈云疆听到这番话心就凉了半截,眉头紧皱,抬头定定地望着陆氏,
    “母亲,我不愿意。”
    陆氏听到沈云疆如此坚定的回答,了然地点头,“是为了郁家那个华枝吧?”
    沈云疆自以为将心事瞒得很好,但陆氏显然是知道的,他眼中略显寥落,“我原想着再等两年她及笄了,便请父亲母亲做主去郁府提亲的。”
    陆氏微叹,“你虽然嘴上不说,但我是你的母亲,怎会不知你的心思,除了这郁家的小女,你对谁有过这般上心?”
    “我之前也和你父亲商量过,华枝这孩子我打心里喜欢,你们之间的情分自不必说,待她及笄便去提亲,你也能有段好姻缘。只是如今皇后娘娘选中了你,若求得陛下赐婚,这门亲事只怕不好推拒。”
    沈云疆默默良久,眼神愈显坚定,“母亲,若想拒了这门婚事,也并非不可能,明日我便上折子,领了差事去北。,如此等过上两年我再回来,想来公主也是等不得这许久的。到时再去郁府提亲,便两下相宜。”
    陆氏思忖着点了点头,“这样可行,你自请前去乃是忠君之举,料想皇后娘娘也说不出什么。我们就你一个孩子,自然希望你能万事顺意。此去北疆和你父亲便能照应一二,他年纪也大了,独身一人在北疆领兵我心中总还是悬心。”
    沈云疆见母亲同意如释重负,几分无奈却又浮上心头,“只是……这一去母亲独自在京城,儿子不得在膝前尽孝,也实在惭愧。”
    陆氏理了下沈云疆的鬓发,从容又坚定,“我身体无虞,家中又有管家和嬷嬷照看,更何况武将世家向来如此,聚少离多也是常事,没什么不放心的。”
    沈云疆也只得称是,回房后便急急写了折子自请前往北疆,第二日便呈给了陛下,陛下赞沈家忠孝,自是允准。
    皇后见沈家此举,便明白了沈云疆的意思,虽是生气,但陛下既已同意,便不好再多言。
    沈云疆领旨,定于七日后赴北疆,出宫后便直奔郁府。郁府小厮见是熟人便客气引他入府,见后府花园内小桥流水,树荫下的庭中,侍女正置冰消暑。
    郁华枝斜靠在湘妃榻上,一旁的竹箩内盛满了园中盛开的茉莉花瓣,见郁华枝信手拈起几片花瓣细嗅,正思索着什么,余光见一片墨蓝的衣袍,嘴角上扬,
    “哪里来的小贼,竟在偷听墙角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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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章 离愁别绪
    沈云疆眼角含笑,只见他身长玉立,翩翩而来,身旁的繁花绿叶尽沦为陪衬。他进了亭子便随意靠在柱旁坐下,低头看着郁华枝给他添茶,细碎的日光洒在她脸颊,略低垂的眼睫却挡不住那双清澈的眸子。
    想到这两年无法时时见到她,沈云疆脸上的寥落藏也藏不住,郁华枝纳罕道,
    “今日是怎么了?从进门到现在还没见你说话,这可不像你。”
    沈云疆迟疑地开口,“七日后我便要动身去北疆了……”
    郁华枝闻言忽地直起身来,“怎的如此突然?难道是北疆有战事么?”
    沈云疆摇了摇头,“眼下北疆并无异动,是因为……皇后娘娘有意与沈家结亲,将公主许配于我,因我不愿这桩婚事落到自己头上,只得自请前往北疆。”
    郁华枝秀眉轻蹙,“原来如此,其实这事我有所耳闻,那日父亲回来便同我提了,想着你定是不愿的。”
    “这个法子倒是可行,待两年后回来,庆佳公主兴许已经嫁人,疑难便迎刃而解了。只是,你这一去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沈云疆定定地看着郁华枝,“两年,两年之后我一定回来,你等我……好不好?”
    郁华枝轻笑,“我不就在京城,还能去哪?说起来也很羡慕你,我们女儿家不比男子,可得见大漠孤烟、小桥流水、山川平野、万里雪飘,大好风光尽可游历赏玩,只能守着这方寸之地过日子。若我是男子就好了,四海为家,纵情山水,应当很是惬意吧。”
    一转头望着沈云疆,“我视你为至交好友,此去北疆,只愿你平安归来,北疆风沙不养人,可别成了个糙汉,到时候我可认不出你了。”
    沈云疆听此打趣,原本的种种离别愁绪稍淡,“我吩咐了鹤栖楼,若有新鲜吃食便往你这里送上一份,权当尝个乐子。要是在北疆得了有趣的玩意,便也给你捎回来赏玩一番。这两年我不在,你更要好生照顾自己才是。”
    郁华枝啧啧感慨,“这可真是要议亲的人了啊,细心周到。待我有空便给你写信吧,你也把北疆的趣事说与我听听。”
    沈云疆不理她的打趣,其实就算她不提自己也会给她写信的。晚间一众好友为沈云疆设宴饯行,实在不好推拒,正巧郁卿川也来寻他一同前去,只好同郁华枝道别前去赴宴。
    宴上觥筹交错,沈云疆心中有事,三杯两盏下肚竟也微醺,郁卿川就坐在他旁边,两人相交多年,怎会不知的沈云疆有心事,
    “你说说你,又不是不回来了,如何做这般愁苦姿态。”
    沈云疆苦笑,“心中有所牵挂,怎舍得离开这么久……”
    恍惚间回想起旧事,那时他随父至翼州整兵,正是爱玩闹的年纪,哪里闲得住。听闻这个时节西南面山间风光正好,既有清泉湍流,又有翠竹环绕,禽鸟嬉戏,朝晖夕阴,便牵了马偷溜出府玩。
    行至泉边,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半蹲在泉边往下够,一不小心便会摔进水里去,沈云疆瞧着心惊,生怕小姑娘脚下不稳,而她却浑然不觉。
    果不其然,她原本握住的岸边树枝断裂,眼见就要落水,沈云疆一个跨步将她拽了起来。小姑娘惊魂未定,见救自己的是个陌生少年,便笑着道谢,“还好你救了我,否则我就成了落汤鸡了。”
    沈云疆看着这个小姑娘极为讨喜,便好奇问道,“这泉眼瞧着极深,你为何要冒险去泉边呢?”
    她一本正经道,“古人云‘水不在深,有龙则灵[1]’,我见此处清幽,想看看水里可藏着一条龙呢。”
    沈云疆笑得开怀“那你可瞧见了?”
    她耸了耸肩,无奈道,“自然是没有了,还丢了块帕子,好生倒霉。不过今日有你相救,说明我运道也还不错。”
    沈云疆看四周无人,有些奇怪,“就你一人在此吗?家中竟然放心,若是需要,我可以送你回去。”
    她摇了摇头,指着旁边的亭子,“我大哥同我一起来的,但他睡着了,我就自己看风景了。”
    沈云疆这时才看见亭子里睡了个人,瞧着好生惬意,不觉啧啧感慨,“你大哥心可真大,放心妹妹在泉边自己玩。”
    她毫不在意,“我这位大哥生平只一个爱好,便是睡觉,他常说‘人生苦短,当多多睡觉’,我都习惯了。”
    两人说了半天亭中的男子才迷糊醒来,她便道,“我叫郁华枝,这是我大哥郁卿川,你叫什么名字呢?”
    沈云疆同二人见礼,“在下沈云疆。”
    自此三人在翼州常相约出游,算得上是青梅竹马的情谊。
    回想从前沈云疆心中总觉温暖,看他如此神情,郁卿川也难得正色,
    “你对华枝的情谊瞒得了别人,却瞒不过我,如今你的想法我已然知晓,只盼着你能遂愿。”
    沈云疆怔怔,“原以为自己不动声色,却瞒不过母亲,也瞒不过你。卿川,我不在的这些时日,你要看顾好她,她一向外柔内刚,我只怕她会吃亏。”
    郁卿川拍了拍他的肩,“放心吧,我的妹妹我自会多加看顾,不叫她受委屈。”
    二人无言,唯有烈酒下肚,宴席之上,红烛摇摇,人声喧闹。待到烛泪尽干,早已人去楼空,杯盘狼藉。
    几日后的午间,宫外人声鼎沸,听取蛙声一片,而宫墙之内竟连知了都寥寥,乾元殿中更是连低语都不闻。
    肃穆的殿中,宣武帝正伏案批阅奏折,这位已在位十三年的帝王已近不惑,眉头深深蹙起,眉心已有了深深的川字纹,其眼下青黑不难看出朝乾夕惕。
    岁月不饶人,南征北战多年的君王已显疲态。侍从躬身入殿添换茶点,只见宣武帝起身盯着墙上的疆域图,看着元贞国以北的萧国。
    “萧国……萧国太子慕寒之,可不是省油的灯,这几年萧国并无大的动作本就不寻常,如今沈云疆请旨赴北疆也好,他们父子朕信得过。”
    侍者微笑着开口,“陛下不必忧心,萧国有太子慕寒之,咱们的太子也是天资自然。”
    宣武帝摇了摇头,“你也不必哄朕,太子有几斤几两朕心里清楚,他并不是帝王之才,若不是只有他这个儿子,朕也不会如此忧心了。将来局势稳定那还罢了,若狼烟四起,元贞国只怕……”
    听到此言使者噤声,不敢再提,“陛下这些年实在勤勉,还是要注意身体,太医的叮嘱合该好好放在心上才是。”
    宣武帝叹了口气,“你是朕身边的老人,也只有你敢这么劝朕了。这两年总觉得力不从心了,真是老了……”
    默了片刻,宣武帝才复又开口,“这个疆域图还有一份,去藏书阁取出来送给太子罢,希望他能心怀天下,做个仁君。”
    侍者应声,“陛下的良苦用心,太子殿下会明白的。”
    也不怪今上如此忧心,现下人人皆道太平盛世,四境鲜有硝烟,京中权贵的生活仿佛飘在云端,颇有几分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感。只怕也少有居安思危之辈,王公子弟皆醉心文事,平民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又有几个人有闲心分析局势。
    如今元贞国的太子魏齐霄于宣武七年册立,长久居于宣武帝之下心生怨念。不过要说这太子天资实在不高,即便宣武帝亲自教养,却始终难成大器,天生反骨,不服管教。
    众人皆赞宣武帝,却鲜少提起这位太子,也是人之常情,放眼将来,也不知是何光景。今上同皇后着急遴选太子妃也是为尽快延绵后嗣,且看孙子一辈或有堪用之才。
    这头侍者将疆域图送至东宫,入了殿门见太子魏齐霄坐在大殿之上,极有兴致地逗引侍从角抵,见一方倒下便连连称好,连宣武帝的侍从入殿都恍若未闻,直到走近,魏齐霄才抬眼看去。
    见侍者躬身行礼,魏齐霄轻哼,“温公公快起来罢,您可是父皇跟前的红人,我怎敢让公公向我行此大礼。”
    温公公显然不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挖苦,面上并无不虞,只笑着答道,
    “陛下特赐元贞疆域图,愿太子殿下心怀天下,将来成为万民敬仰的仁君。太子殿下谢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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