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菲菲手中的袈裟格外鲜艳华丽,甚至连红色都透出不曾被反复穿过的鲜艳。
    唐不言摇头:“袈裟只有重大事情后才会穿戴。”
    “他们刚来那几天,少卿说他们都是在后院做早课,那个时候会穿吗?”沐钰儿又问。
    “不穿。”唐不言点头:“我之前意外碰到过庐山东林寺道善长老带着几个弟子在后面的莲花池围着莲花念佛号,但是从长老到僧侣都是穿着灰色僧衣。”
    陈菲菲不解:“为何要围着莲花念经。”
    “他们修习《往生论》,经义来自净土宗,此宗亦称‘莲宗’。”唐不言解释道。
    “他们的长老是不是一个高瘦,下颚处有一个黑痣的人,对了他们的佛珠上挂着一个莲花木雕。”沐钰儿想起之前在大殿上看到的一群手带莲花木雕佛珠的人,随口问道。
    唐不言点头:“就是他们。”
    “所以这件衣服不是寻常要穿的,至少在佛法大会前,他们没时间穿?”沐钰儿问,“那性空长老给陛下献上玛瑙时,可有穿戴。”
    唐不言摇头:“不知,当时我不在现场,是事后听唐阁老说起来的。”
    沐钰儿眨了眨眼,长长哦了一声:“那少卿等会问问。”
    唐不言淡淡斜了她一眼。
    沐钰儿立刻露出一个大大的笑来。
    “那每个长老有很多件吗?”王新也跟着问道。
    唐不言蹙眉:“不了解这种长老袈裟有几件,但若是陛下御赐的紫红色袈裟和紫色僧衣却是只有一件的,但袈裟太过华丽,且做工复杂,想来也不会很多。”
    沐钰儿沉吟片刻,随后意味深长说道:“若是这件衣服只有一件,那就有趣了,说明凶手是故意给他穿上的。”
    杀了一个人还要再给他穿上象征他身份的人,这一点就值得回味。
    是藐视佛法,还是觉得他不配?
    唐不言神色凝重,最后看向陈菲菲:“继续。”
    “那我继续了。”陈菲菲说,“死者手腕脚腕上有一道深紫色痕迹,伤痕中有破皮,却不算深,说明身前被人捆绑过,且用力挣扎过,胸腔出大口自□□正中位置落下,一直到会阴处,伤口紧缩外翻,有明显血块,伤口横面鲜红肿胀,说明是生前照成,若是肺部还在可能会有血液倒灌。”
    沐钰儿一怔。
    门口的张一倒吸一口冷气,哆嗦了一下。
    “人活着的时候,把人开膛破肚的?”
    陈菲菲点头:“人死后才把所有器官都摘除的,凶手下手快狠准,伤口表面没有断断续续的痕迹,且没有紧缩状态。”
    “所以死者是活活疼死,血流干死的?”王新皱眉,“此人好心狠手辣。”
    陈菲菲沉吟片刻,自箱子中掏出一个镊子,小心掰开他的嘴:“把烛火靠近一点。”
    沐钰儿举着小烛台靠近,陈菲菲盯着死者通红充血的眼睛,毫不介意地靠了过去。
    张一哆哆嗦嗦地靠在门口,嘴里喃喃自语:“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嘴角有伤口,牙缝中有白布细丝。”陈菲菲仔细看了许久,从死者嘴里用尖尖地镊子夹出一根细丝,“牙齿充血,被人堵着嘴,挣扎过,所以嘴边都是伤,死前血液倒灌,所以喉咙处也都是血。”
    陈菲菲把白丝放在白布上:“堵住嘴,绑住手脚,一气呵成地开膛破腹,死者死状惨烈,凶手折磨意味高过杀人企图。”
    王新蹙眉:“他一个和尚,怎么也得罪人了?”
    陈菲菲继续检查,惊疑说道:“体内处理得很干净,没有任何东西,是不是处理得太干净了?”
    她伸手探入腹腔中,甚至还来回摸索了一下。
    刚刚起身的张一猝不及防目睹到这里,立马发出干呕之声。
    “我买来做缝合的死猪都没这么干净的,一点血丝都没有。”陈菲菲看着干净的手套,喃喃自语。
    “被人洗过?”沐钰儿问。
    “准确的是冲洗过,毕竟我们平日里洗猪肉羊肉,随便冲一冲还是会有油脂和血迹,但这里面太干净了,我感觉是被人认认真真洗过一次。”
    门外的干呕声越来越大。
    陈菲菲沉吟片刻:“所以杀他的地方靠水,不然还要挪动身体,但他身体没有被拖动的痕迹。”
    沐钰儿若有所指。
    “面容没有任何损伤,颅骨,嗯,颅骨后脑勺有血块红肿,生前伤,看痕迹很像是木棍敲得,但这一块凹陷是什么,有伤口流血,都是生前伤,难道这人被人敲晕后脑袋朝地摔了一跤?”
    陈菲菲抬头死者的脑袋,示意沐钰儿把烛火抬近一点。
    烛火落在后脑勺位置,只见那里血肉模糊,隐隐可见几个尖锐的小坑,而且有一道长长的血淤贯穿而来,长而宽,上面镶嵌着几片褐色的细小的东西。
    陈菲菲用镊子小心夹住,放在烛火下一照。
    “很像树皮上的细刺?”陈菲菲犹豫说道,“像是松针,你们觉得呢?”
    那个细长的被血染红的松针在烛火下发出昏暗的血泽。
    “哪里有松树?”沐钰儿不解,“我以为相国寺都是樱花树。”
    “僧侣休息的后院不远处就是后山。”唐不言冷不丁说道,“后山上就有一片松树林。”
    沐钰儿一喜:“所以他是被人骗到山上,然后凶手用松树木头把人敲晕,然后在后山杀的人,山上也会有大量的水。”
    “可陛下赏赐给相国寺的耕地有一半就在后山。”唐不言说。
    陛下根据道家受戒《老子经》的说法,‘道士给田三十亩,女官二十亩’,因此僧尼受具戒准此。又由于僧侣没有后代,这些土地实际上便是给整个寺庙的,僧人清修也需要耕作劳动,相国寺据悉后山便有五百亩,这些是用来供寺庙僧人日常嚼用,而山下三百亩则是用以救济悲田院中的老弱病残,这些除了寺庙自己耕种,还雇佣了山下的佃农。
    耕田在后山就说明后山人流并不会少。
    沐钰儿皱眉:“若是人流大,确实也太过危险。”
    “眼眸充血,鼻腔有血,口内有血,喉咙充血,颈部有索痕,表皮脱落,挣扎过,也是生前伤。”陈菲菲继续检查着尸体,“这个索痕程度不能杀人。”
    她伸手摸了摸死者的喉骨:“喉骨完好。”
    沐钰儿看着他脖颈处的伤口,卡在下颚处,痕迹向上,在耳后出现,却并未在背后交叉。
    “这个伤口,很像是……”沐钰儿用手搭在自己脖颈处,自己做了一个上吊的姿势,“就这样搭着,把人吊起来固定住的作用。”
    陈菲菲点头:“这个伤口和手脚处的四个伤口合在一起看,人应该是被四仰八叉打开的。”
    沐钰儿看向他说手腕处的伤口。
    一般双手若是合在一起被绑,往往单只手的伤口只在一侧,左右相同位置,但眼前这个伤口却是一整圈都是深紫色的血痕。
    “有些人绑人不是会各自手腕上绕一圈,然后在外面绕一圈吗?”王新问。
    “这样会有两条伤痕。”一侧的唐不言淡淡说道。
    陈菲菲点头:“对,而且你看这个位置应该是绳结的位置,若是按照你的说法,绳结应该只有一处,甚至没有,但你看这两个手腕侧边都有这么一大块血痕。”
    王新仔细看去,随后点头:“原来如此,所以人是被四肢大开地吊在某一个地方,甚至还固定住头部,怕他用力挣扎吗?”
    “可这样就不会挣扎了吗?”王新自己想象了一下,最后忍不住说道,“人在濒死的时候,往往会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力气。”
    “他没有反抗,要不就是当时处在昏迷间,凶手开膛一气呵成,死者尚未来得及挣扎就完全失去力气,要不就是他被固定在一个平面上,他的手骨……”陈菲菲手指按在手腕上,微微一顿,嗯了一声,“碎了。”
    她惊诧抬头:“这么剧烈的挣扎,很有可能是他在完全清醒状态下,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开膛破肚的。”
    “为何这么说?”唐不言眉心微微蹙起。
    陈菲菲并没有立刻解释,反而开始去摸他的其余四肢,最后惊讶发现:“怪不得我说这个绳结实在奇怪。”
    “若是手骨脚骨都碎了,那绳结怎么会没有嵌入皮肉呢,但你看他的手腕脚腕上的伤痕只是深,却没有割开皮肉,露出白骨。”
    “为什么啊?”王新不解。
    “因为伤口上有人给他垫着东西。”沐钰儿盯着那个手骨,缓缓说道。
    陈菲菲点头:“我一开始以为人是被吊着杀死,所以尸斑聚集在下面,背部的那个则是靠在佛台上形成的,可现在看来是有人按着他的腿,给了他很大的力气,所以集中在臀腿两侧。”
    “可他腿面没有痕迹。”王新不解。
    “也用东西垫着了。”沐钰儿说,“所以这个刀口没有挣扎的痕迹,一刀划下,因为人确实是完全不能动弹了。”
    王新正在验尸格中认真写着,突然感觉自己的后腰被人抓着,右脚往后一点,正打算使劲,随后一个幽幽的声音响起:“是我啊。”
    张一整个人缩在他后面,两只手紧紧抓着他腰间的衣服,胆小但又忍不住悄悄摸上来,鬼鬼祟祟的探头探脑看着。
    众人显然对张一的芝麻胆了然于心,便都不再管他。
    “我没有听明白。”张一细声细气说道,“凶手杀个人怎么这么费劲啊。”
    陈菲菲绕着尸体走了两圈,突然说道:“把人反过来。”
    王新刚一动就被人扯着腰,不由低头去看。
    张一心如死灰,偏又带着可怜兮兮地说道:“想听,但,真,真,害怕。”
    王新不由叹气。
    张一脑子转得快,学的东西杂,但胆子实在小,安生现在看尸体都面不改色,他见了一次,大晚上还要抱着被子找王新一起睡觉。
    沐钰儿也不生气,只是自己上手把人翻了个面。
    陈菲菲看着背面的尸斑。
    尸斑已经大片成团,颜色逐渐成了灰青之色。
    “你说人若是被定在一处,也挣扎过,可为什么背后没有痕迹,不想腿部有这么大的力气,但也该挣扎过,后背应该会有痕迹才是,而且手指缝隙中这么干净。”
    陈菲菲蹙眉,打量着这个背部和手指。
    “他在清醒状态被人固定在墙上,或者地上,四肢大开,有人按着他的臀腿,但他还是因为剧烈疼痛把手脚骨头都弄断了。”沐钰儿严肃说道。
    “对。”陈菲菲用手中的镊子指了指他背部的尸斑,“人死前力气压在哪里,哪里就会出现尸斑,你看他这个背部,明显是死前两个时辰内形成的,说明人是躺在这里死的。”
    “为什么不是把人吊起来杀了再放下去。”张一闷声闷气问道。
    “因为他这个杀人可不是捅一刀,来一下去一下就能杀死了。”陈菲菲说,“就是凶手厌恶这人,丝毫不讲究,一顿乱砍瞎扒,扒心抽肺,你一个个取下来也要话半个时辰的时间。”
    别说张一了,就连王新听着这描述,也突然觉得肚子剧痛,忍不住按了按肚子。
    ——还行,还在。
    沐钰儿咳嗽一声:“不用描述的这么详细。”
    陈菲菲话锋一转:“这样一来一回,血液一定大量堆积在腿部,可他的下肢没有这么多尸斑,反而是臀腿,下后背很多。”
    “而且……”她话锋一顿,指了指自己胸口的位置,“这一刀是自上而下的贯穿伤,伤口平整对称,没有向上向下的斜刺伤,若是吊起来,能把人吊到完全不动弹,肯定不能踩地,一定要吊高一点,这人已经六尺高了,若是再掉高一点,便是只高一尺,难道凶手有七尺,这也太高了点。”
    “那就回到刚才的问题。”沐钰儿沉吟,“把人按在地上,手脚抽紧,固定脖子,人确实很难挣扎,可这样绳子的力气就会加到身体上,是不是被按在地面上,相国寺的地面都是青石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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