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之后,父亲去找了奶奶,但是意外地,奶奶却不愿来,她说让我带着先生到老家去。奶奶脾气怪异,父亲是知道的,于是自己一个人回来,我和先生一起过去了。
    在路上先生又问了我是否想起了一些什么,我问是关于哪方面的,先生说赵老倌二儿子下葬时候的事,我摇摇头说至今还是一点印象也没有。
    于是先生就没有再说什么,又问了我家里以前出现过这样的老鼠没有,我摇摇头说,在我的印象里从来没有过,而且别说是这样罕见的大老鼠,就算老鼠也甚少有。我记得我们家从不蓄养家畜,听父亲说最近的一次蓄养还是他六岁的时候,家里养了一只猪,而且生了很多猪仔,但是自那之后,就再没有养过了,别说是鸡鸭这些,就连猫狗都没养过。
    所以小时候我也问过为什么别人家都会有老鼠出没,但我们家又不下耗子药,也不养猫,怎么会没有,我记得奶奶那时候说的是它们不敢来。
    所以小时候我还觉得家里很厉害的样子,可是现在想起来,却都是疑惑。
    先生得了我的这些说法,也就点了点头,没做什么评论,这是我第一次和先生交谈,我问了他是哪里人,他也没有隐瞒,前面没加具体的地方,只说他是镇安人。
    镇安是个什么地方,我并不知道,也没听说过,我问他离我们这里有多远,他说有几百公里,其余的就没再多说了,从何先生的交谈中,我似乎听出来他不大愿意谈论他从哪里来等等的这些问题,于是我也知趣地没有再问下去。
    就这样,快到奶奶家大门口的时候,先生忽然对我说:“若真说起来我也算半个这里的人,因为我父亲就是这里人。”
    先生这句话让我猝不及防,似乎父亲他们也不知道这一层,他见我惊讶,于是和我说:“我觉得和你有缘,才多告诉你一些,你别和别人说就是了。”
    我点点头说:“我保证不告诉别人。”
    这样说来的话,先生愿意帮我们也就不单单是为了钱了,而且,既然他父亲是我们村里的人,那么兴许奶奶是认识的,因为论起来,奶奶和他父亲应该是一辈人才对。
    想着我们已经进到了老家的院子里,奶奶坐在屋檐下折纸钱,见我们进来看了我一眼,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停,然后就继续折她的纸钱。
    我们来到跟前,奶奶说:“你们坐吧。”
    我的印象里,奶奶平时除了帮人叫魂,就是折纸钱,似乎她的纸钱永远折不完,但是即便如此,这些纸钱却根本不够烧,有时候我很纳闷,奶奶折的这些纸钱能用在叫魂和供奉的只是一小点,其余的也不见她卖掉,反正就会莫名其妙地不见掉,小时候我也问过奶奶,但是奶奶却从来不说,她只说小孩子不应该问这些。
    我也问过父母亲,父母亲说奶奶的事我不要过问太多,要不会冲撞的,于是后来我就再也没有问过了,再说了,小孩子的好奇心只是一时间的而已,很快就会被其他有趣的事给吸引了去,也不会专注很久。
    先生坐下后,我给先生倒了茶,也坐在旁边,奶奶低着头折纸钱,开口说:“你要问我什么?”
    先生和奶奶说话一直都很恭敬,从前我觉得是先生教养好,尊重奶奶年纪大,即便奶奶有时候有些不友好,他也从来不生气,但现在我总觉得是先生认识奶奶,或者说他父亲认识奶奶,但是奶奶却没认出他来。
    先生的问题自然是关于来书的事,问到老鼠的时候,奶奶说家里从来不会有老鼠,她嫁过来这个家就是这样,而且这个家里很少蓄养家畜,即便养数量也很少,而且并不经常养。
    据说这是爷爷还在的时候家里就有的不成文规矩了,具体是因为什么,奶奶说是因为爷爷和家畜相克,养什么死什么,所以后来就很少养了。
    我不知道先生听出来一些什么,反正我觉得我是什么也没听出来,因为相克这种东西很普遍,有些人克父克母,有些人克兄弟姐妹,有些人克子女,都是正常的。
    而且有些人不适合养活物,养什么死什么,又有些人不适合栽树,栽一棵死一棵,这也是很常见很正常的,就像爷爷,虽然我从来没有见过他,既然他一养家畜就死,那么家里就少养,也没什么稀奇的。
    先生得了奶奶这个答案,于是又问起了老家房子的事,他问说这房子是什么建的,奶奶说是她嫁过来的前两年建起来的,因为家里只有爷爷一个儿子,所以大姑小姑嫁了之后,这座房子就全归爷爷了。
    这些大姑小姑基本上也没怎么联系了,因为爷爷死的早,早先的时候还会因为血缘的联系来看看父亲姑姑他们,但是后来渐渐的就淡了,也就不怎么来往了。
    这些我都是知道的,奶奶都跟我讲过,她说这些姑姑狠心,在家里最困难的时候没人施以援手,她为了养活这个家,不得已才学了帮人叫魂,要不全家人早就饿死了。
    每次提起这些事,奶奶总会很愤怒,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奶奶很憎恨父亲的这些姑姑们。
    扯得有些远,奶奶这些也都和先生说了,先生听了也颇有感触,他说人情冷暖向来如此。
    他本来就是来问关于老鼠的事的,奶奶既然把知道的都说了,他也不方便再呆在这里,于是我就和他回新家去了。
    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先生忽然不走了,然后他站在墙角的位置问我:“你九岁那年看到的那个人是蹲在哪里?”
    我指了指那个人蹲着的具体方位,先生看了看,我不知道先生为什么忽然问这个,他只是在墙角连带着周遭都看了看,然后也没说什么了。
    回去的路上先生一直在想着别的,气氛稍稍显得有些沉闷,到家之后先生让父亲明天再和他去赵老倌家一趟,而且他特地强调说我不要去了。
    至于为什么,先生也没有说,既然不让我去,自然有他的原因。
    或许是因为先生不断追问我四岁时候那件事的缘故,晚上我竟然真的梦见了赵老倌他儿子下葬的场景。
    只是做过梦的人都知道,无论是在梦里觉得多么合情合理的场景,到了醒来之后都会变成荒诞的内容。
    我做的这个梦也不例外,虽然是赵老倌他二儿子的葬礼,但是却又很多贯穿在一起的场景,就像时间被打乱了一样,甚至里面还出现了先生主持葬礼的场景。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这个梦让我醒来记忆最深的地方,是我看到王叔一家。
    王叔一家保持着我见过的这些个样子,出现在赵老倌他二儿子的葬礼上,奶奶叫魂,先生主持葬礼,还有很多面孔模糊的人,还有赵老倌的瞎眼媳妇等等的一些人。
    无论是在梦里,还是醒来之后,让我记忆最深刻的,就是很多人抱着纸人,抬着魂幡和孝杖一排地站在桥边上,其中王叔抱着纸人,我就站在他不远处看着纸人,然后王叔就朝我摆弄哪一个纸人,就像在用一个玩具逗小孩子一样。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想起了那时候的场景,又或者这个梦只是我将见过的人和事给全部糅杂到了梦里,所以才会出现了这样的情景,但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我都记得王叔边摆动纸人边和我说的话。
    他说,你会喜欢这个纸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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