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竞低头轻轻弹,加了琵琶特有的旋律:“《终于等到你》,张靓颖唱的。”
    “啊!想起来了,这不就是,我舍友去机场接到我时,给我唱的歌嘛!”秦东篱还能记得起来当时的场景,“她唱得可悲伤了,全是感情,没有技巧。”
    确实,流传至今,它已经不仅仅是一首情歌了。
    夜色浸没的南山巷,一个路人被静静站在墙下的挺拔身影吓出声。
    田黍提着菜篮子,循声望去,是那个偷情的赘婿,他今天又摸黑跑过来了。
    等那小子钻进篆刻店后门,啪一声上了锁,田黍才有了动作。
    他离得远一些,才能将屋里的两人“看”得清晰一些,他们说的话,田黍每一个字都听得懂,可是连在一起就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就好像,他在听两个钦天监的谈天论地。
    给他留下印象最深刻的,是秦东篱曾经玩过的一个“梗”——他同样不知道什么叫梗,但是她轻轻松松就把“丞相”这样的词说出来,还是明显带着调侃的语气,除却“丞相”,说不定她也没有尊重本朝公卿的意愿。
    何况,明知道这里并没有丞相,她仍然能对着朋友说,把朋友代入到这个官职里,这是不是说明,不管是谁,她都敢拿“丞相”来调侃对方?
    如果对方不是当朝皇室,换做普通百姓,都不敢承这一个词。
    田黍仿佛抓到了突破口,越想越深,秦东篱的身份他早查清了,土生土长的东望州人士,家里出事之前,连午马街都没出过,以前更不是这样爽朗的性格,恰恰相反,她内敛木讷,胆小怕事。
    然而就殿下当着自己的面,提醒秦东篱不要说官职这一下,把对她的保护明目张胆地表现出来,说白了,就是表现给他看的。
    这一刻,田黍仿佛真的知道了殿下留在书肆的原因。
    此时,院子里正好传来秦东篱的疑惑:“田黍怎么还没回来,是不是遇到危险了?”
    田黍又调整了一次呼吸,推开了后院的门:“我回来了。”
    “哈哈,说曹操曹操到。”
    “不是说,不说这些名字吗?”
    “我又没说丞相!”
    “……哦。”
    “男人,你不要那么敏感。”
    罢了,田黍心想,反正他只知道,东家是个很善良很幽默很好看的姑娘,看小殿下,每次都笑得那么开心就知道了。
    他感受不到幽默,是他的问题。
    作者有话说:
    《殿下留在自然书肆的九十九个理由》——田黍著
    民歌,《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第16章
    ◎穷人来读书◎
    田黍的手艺,比卫竞那一层不变的万能配方,多了一些花样。
    “味道很好啊。”秦东篱不挑食,只有可能是不习惯某家用的油或者大米的种类。
    看到殿下面色不善,田黍把话题转开:“我刚刚,看到那奸夫又摸黑去‘看店’了。”
    就这,老板还不休夫呢!
    秦东篱让米粒不小心呛了一下,不屑笑道:“呵呵,尊重祝福,人别死我家门口就行。”
    人别死我家门口就行……一点灵光在田黍心中亮起,他想起来在哪里听过这句话了。
    .
    大虞皇宫气派巍峨,到了新人入宫的日子,就跟过小年一样热闹。
    各大宫殿都有人来来往往,打听到一手的新消息立刻通报主子。
    琅抟殿的庭院里,还是宫廷护卫的田黍站在锦衣玉带的少年身后禀报:“殿下,小吴妃进宫了,正在娘娘殿里说话。”
    吴锦贵妃身体亏损,不能再有身孕,便将家里一个和自己长得像的族妹招进了宫里,继续为陛下,也为东南吴家生育皇子。
    陛下允了,册封锦贵妃的族妹为吴妃,为了避锦贵妃从前的封号,在前面加了一个小字。
    这种习惯,自古以来就有,不足为奇。
    “嗯,”卫竞眼底容纳了一池的春水,和一池子的失落与嫌恶,他毫不遮掩自己的爱恨,“以后这种恶心事不用告诉我了,我也不会去见面的。”
    他冷冷笑了一声:“问起来,就说——我尊重祝福他们,只要人别死在我面前,他们怎么样都行。”
    田黍抱拳行礼的手一抖,意外地抬头,看向那个背影,直到许多年过去,依旧读不懂那位小殿下在想什么。
    .
    卫竞掀起眼皮,往田黍那方看了一眼。
    “招聘账房先生的消息贴出去一天了,也没见有人来。”别人家的事,说个一两句就过去了,秦东篱有更需要她发愁的事,“我还是先学一学,临时凑合一下吧。”
    东望州不是经济发达的州府,账房先生这种要识字和统筹的人不多,而且来南山巷引流靠启蒙书院,消息传不开,目前还没有招到账房先生。
    夜有些深了,秦东篱抬头,揉揉脖子:“这知识,它怎么就不进脑子呢。”
    卫竞洗完了衣服,湿发握在手中,赤脚趿布鞋,走近印刷棚里,因为长得高,影子完完全全笼罩了秦东篱,和她的书。
    “给我光!”秦东篱倔强地把书挪到灯笼照得到的地方,“不要阻止我学习!”
    “……”卫竞坐下来,影子也缩小了,他拿起桌面上被秦东篱搜罗起来的相关书籍,随意翻了一本,很快就放下,眼睛就像被容嬷嬷用针扎过一样,“痛苦!”
    在不远处洗衣服的田黍默默地看着卫竞揉一把眉眼,又把书重新捡起来,脸一皱,嘴角下压,继续看。
    不感兴趣的知识,就是催眠诗。
    卫竞困得不行,转头看,秦东篱已经趴下了:“……”
    “殿……”他及时改口,“东家这是睡着了?”
    “嗯。”卫竞都带上了困倦的鼻音,抬手让田黍走开,“我把她弄上去。”
    说完,躬身弯腰,手腕架住秦东篱的腋下,将她翻过身,让睡沉过去的秦东篱靠在自己胸前,再腾出左手,把她的膝盖挂在小臂上,横抱起来。
    离开了挂有灯笼的印刷棚的卫竞,走进了暗处,背影没有那么温和,冷清得好像今晚黯然月色。
    能感受到他体温的人,只有他怀中的少女。
    田黍吹灭的灯笼,也回了自己的房间。
    上到二楼,秦东篱意识模糊地醒了,眼前是放大的衣衫花纹:“卫竞?”
    “到你房间了。”卫竞用脚轻轻把门踢开,也没有让她下地的意思,直接送到了床上。
    秦东篱还昏昏沉沉,脑子里一团浆糊:“还没收拾房间……”
    “行了,明天收拾也来得及,你赶紧睡觉吧。”卫竞揉揉她已经开始打转做梦的脑袋,给她脱了鞋。
    晚上看了书,就是要睡得香一点的。
    第二天,田黍例行早起开张。
    今天的门外,依旧站着个人,不是王老板,是个窘迫拘束的读书人。
    “嗯……早。”他刚吃完包子,局促地站在门外,望着高大强壮的田黍,怯怯开口问,“我,在在下!可以进去抄书了么……”
    “哦,”原来是昨天那个抄书的客人,因为写字速度飞快,给他留下了一点印象,他侧身让出道,“进吧。”
    书生说着“多谢”,灵巧地溜了进来,轻车熟路到科举区找昨天还没抄完的书。
    等田黍用鸡毛掸子出去书本上落下的可以忽略的灰,只见那读书人又一次拘谨地站到了自己身旁,眼里一片惊慌:“请问,《五朝论》怎么不在书架上了?”
    他还有十页,就抄完了!今天赶早,还想再抄一册新的!
    “五朝论?”田黍回想昨晚,是卫竞关的门,“我去问问。”
    “多谢!”
    田黍临走前,和他说:“客官上楼坐等,我拿到书给你送上去。”
    书生:“多谢多谢!”
    后院里,秦东篱正在勤勤恳恳地刷着熟练度,看到田黍进来:“赶紧,上班了。”
    “哦,”田黍娴熟地上手,排版,滚墨,放纸……“刚才来了个书生,说没找到《五朝论》,东家,您给问问小卫兄放哪里了吧?”
    “只有这一本了吗?”
    “新的还没开始装订,原来剩下三本,昨天卖出去两本。”
    秦东篱点点头:“等他买了早饭回来,应该快了。”
    “东家,二楼抄书的笔墨纸砚租赁两个时辰才一个铜钱,您没看见那书生抄书的速度有多快,我觉得,要都像他这样,靠抄书我们回不了本,还不如卖出去。”
    秦东篱摇摇头,站在菜地旁,脚边还有杂草开出的小黄花,诵:“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
    她说:“我提供的工具都是很廉价的,有钱讲究的人不会买,而想读书的人也不会嫌弃。至少我能做的,是让多一个想读书的穷人能读书,这样就能多一个穷人有机会通过读书,实现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抱负,改变命运。”
    田黍手上一愣,抬头目不转睛地看向他的东家。
    姑娘那身穿蓝染百叠裙,上深下浅色,裙边缀着一朵娇艳的黄花在和风中摇摆,衬得她像下凡的神灵,那双剪水黑眸,清澈透亮,坚定不移。
    “我,”田黍很是动容,苦涩地笑,“我有个哥哥,也想读书的,但是因为小的时候,他偷听村里的大族学堂上课,被驱赶殴打,慌不择路摔进河里,淹死了。”
    秦东篱心里也酸酸的:“节哀。”
    不久,卫竞带着一篮子豆浆和油条包子回来了。
    秦东篱和他说了《五朝论》的事,他放下篮子:“哦,我收到柜台里了,知道他还有十页没抄完,怕今天有人先一步买走。”
    田黍立刻放下刷子:“那我先去找给他。”
    “嗯。”卫竞也没多说什么,招呼秦东篱过去吃早饭,从怀里拿出一张请柬,“吕大夫的医馆确定后日开张,这是给书肆的请柬。”
    作者有话说:
    《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杜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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