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不往下绣了?”方采言好奇问道,“反而拆了它做什么?”
    映荷歪过头正儿八经道:“牡丹不好看,颜色太艳了,纷繁复杂的难绣死了,我正要毁了它,绣朵栀子花上去,素净典雅才最美呢!就像小姐你,就该配呆在皇宫里头,爬上枝头变……唔!”
    “乱说话!”方采言及时捂住了映荷的嘴,“没看到我是提前回来的吗!”
    映荷这才发现,其他房中的小主都没有踪影。
    “怎么小姐先回来了?”映荷先是吃惊,后来又恍然大悟道,“哦,我知道了,一定是小姐棋艺高超,和你比试的人不出几招就把她给制服了,所以你就省了时间先回来了是不是?”
    方采言叹息一声,用食指戳了戳映荷的额头,“你呀,真是天生的乐天派,我这哪是棋艺高超?分明是落选了才提前回来的!”
    “落选!”映荷吓得将刺绣掉在了地上,哭道,“可是小姐你回来怎么不见半点不开心?落选了可怎么办呀?这要是被老爷知道了,老爷他可怎么办呀?他日日夜夜盼着你能入宫,盼着你能光宗耀祖呢!”
    “哎呀,行了,”方采言掰过映荷的脸,用食指将映荷的泪痕擦干净,像安慰一个小孩子一样安慰道,“是我落选又不是你落选,我都没怎么,你着什么急嘛,而且一切有我呢!”
    “可是,我们怎么向老爷交代嘛!”映荷抽泣着,可怜巴巴地看着方采言。
    “这种事,落选也是人之常情啊,”方采言想了想,道,“我身下不是还有个小妹,往后叫她入宫选淑不就行了!”
    “啊?”映荷吃惊地下巴都要掉了,“那位小小姐才三个月大,等到她长到十六岁,老爷都……”
    她想说“入土”两个字,幸好及时收住了,偷偷地看向方采言,只见方采言哈哈一笑,接口道:“死嘛!有什么可忌讳的。人生来就是要死的,生命不过是个过程,谁又在意结果呢?反正结果都一样!”
    映荷没想到小姐能这么明事理,而且说出的话都这么有哲理,好像一个长着白胡子的老先生,在她面前向她讲述虚幻飘渺的人生。
    她认真地点了点头,又听到方采言说:“既然是一个过程,计较那么多干什么?人生嘛,最重要的是开心!”
    方采言回头,笑嘻嘻地看向映荷,道:“等出了宫,我带你去游山玩水,走遍全天下好不好?”
    映荷头脑中就自然幻想出巍峨挺拔的高山、碧绿清澈的泉水、古朴简单的田园……于是,她再次认真地点了点头,终于把忧虑放到了脑后。
    另一边,乾清宫中,一个小太监紧急来报:“禀报皇上,方淑女与专业棋手苏莞比试,两局皆输,此时正去向储秀宫方向,大概是准备回宫收拾包裹,准备出宫回家了!”
    历默清从奏折中抬起头,深沉的眸子看向阶下的小太监,奇道:“淑女棋试怎么变成和专业棋手比了?”
    小太监小心说道:“今日陈昭仪娘娘监考……”
    “陈莲玉?”历默清便立刻明白了其中诡计,又问道,“走时,方采言可说了些什么?都有什么表现?”
    小太监老老实实地说:“奴才听到方淑女说‘无意于入宫为妃’,还说陈昭仪娘娘是在帮她,临走前还嘱咐陈昭仪娘娘天冷多添件衣服。奴才怕方淑女做出些什么出格的事情,就一路跟着,看着方淑女的背影,”小太监的目光忽然变得长远而空阔,意味深长地感慨道,“奴才却察觉出,方淑女由内而外散发出的轻松!”
    听到这,历默清不禁疑惑:“这样说来,方采言果然是真心不愿意入宫的?”他挥了挥手,小太监知趣的退下了,历默清问侍立在左侧的曹荣,“这件事,你怎么看?”
    曹荣捂嘴笑说:“可见方淑女并非受其父亲指示行动的。”
    历默清沉思着点了点头,“若是就这样放她回去,岂不是相当于把宝物拱手让人了吗?”
    “是啊!”曹荣也略有惋惜地叹道。
    “可若是让她入宫,即便她不是方泓的棋子,无形之中也就变成了棋子了!”历默清摇摇头,拧起好看的眉毛,纠结着。
    “也是啊!”曹荣又跟着愁闷地叹了口气。
    历默清无奈地看向了曹荣一眼,曹荣就打了个哈哈,“皇上您有什么旨意,奴才传达就是。”
    历默清便执笔书写了两份奏折,都递给曹荣,道:“一份给陈昭仪,一份给方采言。”
    “是!”曹荣退后几步,转身投入到茫茫夜色之中。
    红鸾殿各屋淑女都回来了,脸上似乎都挂着喜色,可能是因为知道自己最强的对手方采言走了吧,于是各个脸上都藏不住的开心。
    唯有方淳月一个,脸色忧郁,不知是因为方采言的离开,还是因为别的。
    她带着丫鬟珠儿,轻轻叩响了方采言的屋门。
    方采言已经收拾好了一切包裹细软,又换了身象牙白色的衣裙,梳了个松松垮垮的倭堕髻,稍有些稚嫩的脸庞白皙中透着红润,整个人在夜色里倒像是明亮的白月光。
    方淳月被方采言的容貌所吸引,以致呆愣了片刻。
    以方采言的容貌和聪明才智绝对会艳压群芳,难怪大家都视方采言为眼中钉肉中刺,就连初次见面的陈昭仪也不例外。也许可能因为自己,方采言才会受到陈昭仪的注意,可若是没有自己,方采言迟早也会被陈昭仪注意到!
    她安慰着这件事不怪自己,可又一想到方采言两次帮助,还是从心底里生出愧疚来。
    于是,眼里禁不住涌上了泪水,扑通一声跪到方采言面前,“姐姐!”
    “你快起来!”方采言慌忙拉起方淳月,她可受不起前世债主的一拜呀。
    方淳月便弱柳扶风地踉跄站起,柔声哭说:“姐姐,这些天都是多亏了姐姐相助,妹妹才能一路顺畅,并且得到了太后的恩典,您是我的恩人,如今却要因为我离开了。”
    “这怎么能怪你呢?”方采言一副依依不舍,含情脉脉的模样,趁机拉拢道,“我们是好姐妹啊,只要你能明白我对你是真心实意,不掺半点虚假就足够了。以后,你自己在宫中万事都要小心,尤其小心陈昭仪!”
    “这个妹妹自然知道,只是,只是……”方淳月一句话没说完,又哭起来,方采言急忙悉心安抚,搞得好像不是方采言要走,而是是方淳月落选了一样。
    映荷在一旁撅嘴嘟囔:“有什么好哭的,又不是你落选,哭唧唧地也就我们家小姐能受得了了!”
    映荷将方采言换下来的衣服叠起来,准备放到包裹里,一展开的时候,从衣服里滚落出玲珑玉。映荷好奇的拿起来,从前,她都不知道小姐还随身带着这么一块美玉。
    上面似乎写着什么字呢!
    映荷凑近了,皱眉念道:“花明……哎!”
    还没念完,方采言便一把夺了去,接着看到上面写得四行字:花明柳暗,两债已销,欲求无望,唯有如常。
    唯有如常?方采言立刻意识到这梵文的含义了,这是在告诉她说走不了啊!
    “不行!”她猛地拉起了映荷的手,“走不了也得走,映荷,快,收拾包裹走人!”
    “小姐,方家的马车还没到,咱们走不了!”映荷拽住方采言提醒。
    方淳月也跟着站了起来,道:“姐姐是否有事,怎么如此急着离开?”
    她很想反手一个耳光,扇开挡住她去路的方淳月,可是只能握紧了拳,控制着体内的洪荒之力,压抑道:“还请妹妹闪开,不要挡路可以吗?”
    “姐姐,”方淳月反而上前几步,忧虑道:“姐姐若是有什么事就一定要和淳月说,淳月定当竭尽所能的帮你!”
    “你走开呀!”方采言咬着牙皮笑肉不笑地说。握紧的拳头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不行!”方淳月露出坚决的表情,“姐姐不告诉我究竟是什么事,我绝对不会走。不管怎样,我们同是方家人,同流一脉血,我……”
    方采言的拳头控制不住的挥了出去,与此同时,门外传来了曹荣的声音。
    “圣旨到——”
    方淳月和珠儿都跟着回头去看,方采言的拳头带着风从她的面前一闪而过,映荷跟着惊呼出声,方淳月又回过头看这边的情况,映荷惊恐地捂住了嘴,方采言僵硬的胳膊还留在原地,她和方淳月四目相对,气氛异常。
    于是,方采言重又抬起那只手,轻轻地抚摸了方淳月的脸,带着复杂的情绪道:“果然是我的好妹妹!”
    方淳月惭愧着娇羞地垂下头。这时曹荣已经进得屋来,拂尘一扫,春风般的笑意便浮现在脸上。“方淑女,你可以不必走了!”
    方采言望着屋顶古旧的横木,眼睛缓缓闭上,心力交瘁地跪到地上,听曹荣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淑女方采言在棋试中遭受不平等待遇,为做弥补,特许方采言越过大选之程序,直接入宫为妃,赐为贵人。钦此!”
    曹荣看着一动不动的方采言,笑道:“方淑女,接旨吧!”
    方采言这才睁开眼睛,映荷上前扶起她,她前行两步,接过了圣旨,喃喃道:“命已至此。”
    “放心,方大人已经得知您晋升的消息,家里那边就不用挂心了。”曹荣体贴说道。
    “好啊,”方采言绝望地笑笑,忽然又想到既然自己晋升了,那相应的陈莲玉恐怕就要受处分,便打听道:“不知陈昭仪娘娘如何了?”
    曹荣道:“昭仪娘娘妨碍比试,有违祖训制度,故而被罚扣除三个月的月银,禁足一月。”
    方采言吓得登时摊坐在地上,生无可恋道:“这下好了,我永无洗白之日了!”
    ☆、晋升
    方采言晋升为贵人一事,瞬间传遍了皇宫内外,听说方府广开宴席,场面好不壮阔。方采言则被分了个单独的院子——长清阁。
    长清阁地处稍有些偏僻,方采言搬到此处,更觉得静心些,所以还是比较满意的。这里占地不大,却有一池子的莲花,不过此时已是秋季,莲花便不再开放了。池子附近还种上了一圈栀子花树,此时还有白色的花朵开放,清风徐来,花香清逸,方采言深吸了口气,觉得内心平静了不少。
    主仆两人进了屋,屋内摆设清雅素净,一张大床摆在朝北的位置,床上轻纱幔帐被一条红菱束着,床头还挂着几串珠玉装饰。
    几扇不大的窗户,皆是用绛红木制作的,中间一扇前摆着一方书桌,上面文房四宝样样皆全,旁边还设了一个的用来装卷轴青花瓷。方采言坐到桌前的椅子上,随手拿起一枝狼毫毛笔,随意在纸上写了两个字:映荷。又随手扔给了站在身后的映荷。
    映荷就欢喜的夸道:“小姐……呃,是娘娘的字,真是漂亮!”
    “我还嫌丑呢!”方采言漫不经心地说,站起身,推开了面前的木窗,窗外风景立刻像是一幅画卷一样在她面前铺展开来。
    原来窗前是对着莲花池和栀子花树,若是在夏季,定是一番美景。
    “嗯,果然是个不错的地方!”方采言欣赏完美景,合上了窗子。
    想到上一世,自己刚开始入宫住的破地方,是和其他妃嫔同住一个屋檐下的,争风吃醋,勾心斗角的事情多了去了。如今得了这个好住处,她心里还算是宽慰些,对于自己没能出宫走成的事情也不再耿耿于怀了。
    “有凤仪宫好吗?”映荷坏笑着凑近方采言的耳边问。
    “说什么混帐话!”方采言作势掐映荷一把,映荷就跟着假装哎呦一声,方采言白了她一眼,“我哪里有什么心思去那儿?逃开皇宫才是我心里想的。”
    映荷扁扁嘴巴,笑道:“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你要是不想那个地方,初入宫那日怎会带我换上宫女衣服,跑到了空无一人的凤仪宫的?”
    “我……”方采言不知道如何作答,因为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就跑到了凤仪宫的,如果她真是对前尘往事全都放下了,在不去计较荣华得失,可她又怎么跑去了凤仪宫呢?又怎么差点失神的走进去了呢?
    她哑口无言了,莫非映荷看出了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心思?
    “没话说了吧?”映荷有些得意,“我就知道小姐……啊不,娘娘你绝对不甘于做池中之物!”
    “住口!”话一出口,方采言才意识到自己因为失控音量陡然增高,她又急忙平缓心情,解释道,“我……我是怕,隔墙有耳。”
    她看向受到惊吓的映荷,担忧地说,“吓到你了,是我不好,你别生气啊!”
    映荷还未回过神,道:“小姐,你刚才好像变了个人,气场好强大啊!”
    “是吗?”可能是拿出了前世做皇后的气场了吧!
    映荷点点头,突然表情又变得开心,“这样才好呢,娘娘你以后都这么说话,就没人敢欺负我们了!”
    “啊?”方采言没想到映荷这样想,“可是,我这样会不会吓到你啊?”
    “不会不会,”映荷急忙摆手,“总比你低声下气地哄方淳月的样子强。”
    方采言笑着问:“我什么时候低声下气的哄她了?”
    “你一见到她就低声下气啊,”映荷撅嘴,“还问我什么时候!娘娘啊,现在咱们地位比她高,你可不能再一看到她就和颜悦色的了,你得拿出你娘娘的身份来,不能叫她欺负了我们!”
    “方淳月很好的,虽然有些骄纵的小姐脾气,本性也不坏呀!”方采言说,“更何况入宫里就我和她是同姓,亲缘关系又近,怎么能和她树敌?在宫里,朋友多总好过敌人多!”
    说这话的时候,方采言也好像在劝着自己,不要再走上一世把任何人都当作棋子的老路!
    “好吧!”映荷福了福身,道:“娘娘说的是!”
    这时候,长清阁外传来了太监的宣旨的声音,方采言和映荷前后出去迎旨,这次不是方公公也不是曹荣来宣旨,而是位陌生的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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