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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天
    晚上七点,黑世磊开车来到台中最精华地段的一座别墅社区,这里是由黑家所经营的建设公司盖的,有千坪的私有公园和二十四小时社区保全,交通十分便利,当年推出时几乎马上销售一空。
    被连续几天的电话骚扰,看着十几通未接来电的纪录,他昨天终于接了电话,也同意和父亲见面,这么多年过去了,是该把事情谈开,也趁这次到台中勘查店面的机会做个了断。
    中年女佣开门请他进去。「先生和太太在里面等你了。」
    一件卡其色风衣搭配白衬衫和黑色西装裤,走雅痞风格的黑世磊踏进营造出欧式豪宅风格的客厅内,挑高的屋顶还垂掛着一盏华丽精緻的水晶灯,不论沙发还是地毯,就连花瓶都是进口货,处处展现奢华和气派。
    外表不像是个生意人,反而像学者或教授的黑嘉宏鼻樑上戴了一副细框的玳瑁眼镜,体态也保持得不错,只有满头灰发以及法令纹透露出年纪。「吃过了吗?我让人准备—」
    「不用了,说完话就回去,不会待太久。」他拉扯了下脖子上的条纹领带,冷冰冰地拒绝。
    黑嘉宏从沙发上站起来,想到上次见面是三年前,父子俩没说几句话就不欢而散了,神情透着一抹紧张。「你难得来台中,不如留下来过一晚—」
    「人家又不领情,你干嘛硬要把他留下来?」坐在沙发上摆出戒备姿态的高菁玉对这个继子没有好脸色看,也看得出有特别打扮过,儘管是在家里还是化了妆,连耳环、项鍊都戴齐了,刻意展现贵妇风范。
    他低斥,「你不要说话!」
    高菁玉本想还口,最后忍了下来。
    「你到楼上去,我要跟世磊单独说话。」他沉下脸说道。
    她防备的瞪了黑世磊一眼,悻悻然地走了。
    脱下风衣,黑世磊在棕色沙发上坐下,叠起右腿,目光锐利地直视坐在面前的中年人。「要跟我说什么?」
    「你—过得好吗?」黑嘉宏没有马上进入正题,只是看着成熟俊美的儿子,心中无比骄傲。
    黑世磊口气依旧冷淡。「很好。」
    「你妈她—她好吗?」他还是想知道前妻的状况,不只是内疚,也是因为还爱着对方,当年是在万不得已之下才放手,追根究柢只能怪自己没有勇气违抗长辈,一辈子都得对方的阴影之下苟活。
    「她很好,医师也说状况稳定不少,加上有个男人一直在身边照顾她,我妈对他也很信任,这些对病情都很有帮助。」黑世磊由衷感谢对方愿意陪在深受忧鬱症所苦的母亲身边,一起度过最艰难痛苦的时刻。
    知道自己早就没有权利,黑嘉宏还是露出落寞的表情。「只要你妈高兴就好,也希望她的病快点好起来。」
    他一副不想多待的样子,「问完了?」
    黑嘉宏连忙开口。「我—我听世刚说—说你正在跟男人交往?这是真的吗?你真的—真的是—」
    「同性恋?没错,我从小就知道自己喜欢男人—」黑世磊那天在咖啡馆当着黑世刚的面吻了白栗就猜到早晚要面对这个问题,除了存有一丝报復的心态,更希望藉这个机会跟黑家划清界线,因为黑家人最看重的就是面子,绝不能容许有损顏面的事发生。「杂志上有不少关于我的报导,建议你去找来看看。」
    「我还以为是那些记者随便乱说—」
    黑世磊看着他震惊的表情,冷嗤一声,「现在知道也不晚,还有这是我个人的私事,不需要你的同意。」
    他激动地站起来,急着想要改变儿子的想法。「可是这样以后就不可能有自己的小孩—」
    「我从来没有打算要孩子,就算以后真的想要可以用领养的,血缘对我来说并不重要—」黑世磊一脸嘲弄的看着父亲,「难道跟女人在一起为的就是有个孩子?就只是把她们当成生孩子的工具?」
    黑嘉宏顿时语塞。「可是—男人跟男人之间的感情应该不会太长久—」
    「男人跟女人的感情就会长久吗?这句话从你这个人的口中说出来只会令人觉得格外讽刺。」他讥笑地回道。
    无法反驳儿子的指责,黑嘉宏只能苦口婆心的劝说。「我是真心希望你能找到一个好对象—」
    「我要的不是你口中的好对象,而是适合自己的「伴侣」,可以让我自在安心,没有负担,对方也出自真心的为我着想,就这么简单—」他想起那天在夜店和高竞的对话,原来自己内心深处也同样渴望着爱人和被爱,只是长久以来都选择无视心底的声音。「我想你是不可能了解这种感受,也从来给不起。」
    黑嘉宏瑟缩了下,「是不是我和你妈的关係才让你变成同性恋?如果是的话,爸爸会想办法弥补—」
    黑世磊嗤笑一声,「弥补?你要怎么弥补?不管是天生还是后天,现在再去追究已经没有意义,我过得很好,只要你们不要来打扰我的生活会更好—」
    他想挽回儿子的心是否太迟了?「再怎么说,我还是你爸爸—」
    「但你的所作所为却让我打从心底看不起,一个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的男人,又怎么能期待他当个好爸爸?」黑世磊用轻蔑的眼神瞪视着对方,「当所有的人刁难、欺负我妈时,就算你不是站在她面前,也该跟她站在同一个战线上,甚至应该带她离开黑家,可是你捨不得失去这座靠山,因为一旦被赶出黑家就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
    被儿子指责到无地自容,黑嘉宏紧闭了下眼皮,只能承受所有的怒气。「如果我知道她病了,我一定会—」
    一听,他勃然大怒地站起来,「她是你最亲密的爱人,在这个国家也只能依靠你一个,你居然没有发现她的精神状况不对劲,还敢说有多爱她—」
    是自己的懦弱造成眼前无法挽救的局面,黑嘉宏也只能恳求儿子谅解。「世磊,我知道你不能原谅我—」
    「原谅?我何止不能原谅你—」他怒红了眼,咬牙切齿地吐出每个字。「你们离婚之后,妈带我回到美国之后,她的病情更严重了,认为自己不好,是自己不够努力,身边的人才会不喜欢她,才会被丈夫拋弃—她前前后后自杀过三次,你知不知道她是怎么被人救回来的?」
    黑嘉宏跌坐回沙发上,「自、自杀?」
    「你不知道当我发现她割腕时,整张床都染满了她的血,我是用什么样的心情打电话求救的,当时我还不到十二岁—你不知道当她爬到顶楼要往下跳,是我抱住她,哭着哀求她不要跳下去—她—妈还问我要不要跟她一起死—那年我十五岁—」黑世磊悲愤欲绝的睥睨着他那张完全失去血色、盛满愧疚和痛苦的脸孔,唇畔露出残酷的笑意。「虽然家里有佣人,我还是不敢离开妈身边半步,连学校也不敢去,时时刻刻陪在她身边—从早到晚守着她,就是害怕下一次真的救不回来,grandpa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才狠下心把妈送到专门的私人疗养院—没想到她却把医师开的安眠药藏起来,有天晚上全部吞下去—幸好护理人员及时发现时送医急救,那年我十八岁—你能体会我心里有多害怕多无助吗?」
    「是我害了她—」黑嘉宏摘下眼镜,摀着脸哭道。
    黑世磊嗓音哽咽,红润的眼角淌下一行泪。「你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吗?当她被救回来,一切彷彿恢復平静—记得那天的天气很好,我帮妈跟私人疗养院请了假,开车载她到海边走走,我告诉妈我真的很爱很爱她,然后跟她说—因为捨不得看她那么痛苦,所以我们一起死吧—」
    最后那句话让黑嘉宏瞪大双眼,嘴唇颤抖,说不出话来。
    「我牵着妈的手一步一步走进海里,就快要灭顶了—妈整个人清醒过来,大哭的抱住我—说她非常非常的爱我,为了我,她要活下去—从那天开始,妈终于愿意接受医师的完整治疗,愿意面对自己的疾病—」黑世磊握紧拳头,抽紧下顎,「所以不要期待我会原谅你,这辈子都别想—」
    吼完,他抓起风衣就夺门而出。
    「都是我的错—是我错了—」是自己的无能毁了一个原本很美满的家,伤害了所爱的女人和亲生儿子。
    相反的,躲在二楼偷听的高菁玉却高兴到差点大叫,没想到黑世磊真的是个同性恋,黑家绝对不会承认有这种子孙,将来公公死了,遗產更不可能分给他,要是自己所生的儿子可以多拿一份就好。
    对了!打个电话跟大嫂说,大嫂一定会马上告诉其他人,不用多久,黑家的亲戚全都会知道这种见不得人的事。
    想到丈夫已经离婚多年,对前妻还是念念不忘,高菁玉心里就很不甘心、很怨叹,除了诅咒对方快点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就是期盼自己的儿子将来会比对方生的还有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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