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氏微微皱眉,嘀咕道:“难不成十四阿哥平日与他相处,还有九阿哥十阿哥他们,都要小心翼翼说话的?”自然她有分寸,这种话不会嚷嚷出口,往后小心些,能避开就避开,如方才那样就大可以不必再迎上去。
    之后与胤禵离开永和宫,弘春被留下逗祖母高兴,两人并肩走着,胤禵亦对妻子道:“额娘如今闲着些了,你时常来陪陪她,把弘春带来哄额娘高兴才是。”
    完颜氏答应着,提到八贝勒此刻在延禧宫,问丈夫是不是在八贝勒面前要小心说话,胤禵却是吩咐妻子:“你们尽量不要与妯娌多往来,既然在宫里住着,她们免不了向你们打听是非,那种话说还是不说好呢?要往来,顶多和四嫂多多说话,别的人,留个心眼儿吧。”
    “看不出来,我们十四爷是这么细致的人?”
    “不然呢?”胤禵责怪,却笑着说,“往后别没事儿跟额娘告状,额娘才会总觉得我长不大。”
    完颜氏却笑:“额娘喜欢听呢,做娘的心思,你不懂,反正我也不会乱说话,拣额娘喜欢的就是了。”
    夫妻俩双双离去,他们一路尚且谈笑风生,此刻延禧宫内,却是一片寂静。胤禩独自等在屋子里,来了半天了还没见到母亲,香荷来回跑了好几次,殷勤地对八贝勒说:“是皇上托娘娘抄的经文,娘娘这几日就忙这些事,每一次都设香案净手后,才开始抄写,不抄完一本是不肯停下的。”
    胤禩且笑:“那皇阿玛和额娘说话的时间,不就少了?”
    香荷却得意地说:“怎么会少呢,娘娘每天送经书去乾清宫,会和皇上喝茶说话,咱们娘娘如今和从前大不一样了,万岁爷心里惦记着呢。”
    胤禩似乎才安心些,点头道:“这样才好。”
    香荷却又好奇地问:“昨天在乾清宫,几位爷到底为了什么闹的,咱们福晋没事儿吧。”
    话音才落,外头小宫女慌慌张张来找香荷姑姑,说娘娘要出来了,香荷不敢耽搁,赶紧去伺候,胤禩也跟到门外,不久就见额娘从小佛堂出来,一身素净水墨莲花的袍子,手里挂着串沉香木佛珠,莲步翩翩宛若仙子,真真看不出已是四十多岁的人。
    “来了很久了?”良妃含笑,邀儿子进屋坐,香荷奉茶来,她摆手说,“我和胤禩说说话,你们退下吧。”
    “额娘……”宫女退下,胤禩才开口喊了声母亲,母亲就示意他噤声。
    良妃抄经累了,端起茶碗喝下大半杯,才缓缓舒口气,对儿子道:“这阵子翻来覆去地闹腾,那些事,咱们就不要废话了,你是我儿子,她是我儿媳妇,我没有不帮自己孩子的道理。”
    胤禩眉头紧蹙,他并不明白,母亲到底看透到哪一层,反正杀人的事,走到这一步,他抵死也不会承认。不论是出于情义还是出于利益,他都不能把妻子交出来,他们是一条船上的人,谁落水船都会翻。
    良妃不多废话,简单扼要地说:“皇上时常跟我提起你,你是他心里中意的皇子,将来的事眼下还说不清楚,可你每一步都要走稳了。弘晖的死,看着是平息了,可之后的影响无穷无尽,眼下你要先小心大阿哥,他防着你,你更要防着他。你还要小心太子,他怀疑你们诬陷他,必然要反扑,太子更是破罐子破摔的,他已是山穷水尽,还有什么可怕的?”
    胤禩愣愣地听着,觉禅氏却示意儿子伸手,与他掌心交叠,温和地说:“咱们娘儿俩辛苦半辈子,往后的前程,不能毁在他们手里,额娘会好好为你照着前路,放心去闯吧。”
    母亲的手温暖柔软,触在掌心,胤禩的心倏然就宁静了,幼年时他一次次渴望自己能被母亲温柔慈爱的保护起来,可是母亲一次次都留给他冷漠的背影,那时候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如今似乎懂了一些,他们母子都不容易,那冷漠背影下,是不是额娘一颗破碎的心?
    “胤禩,事情出了就出了,过去了就过去了,大清的江山可要千秋万代,这么点小事儿往里头一方,算什么?”良妃郑重地对儿子说,“你皇阿玛当初那般境遇,好好的皇子被撵出去养活,可他还是脱颖而出扛起巍巍江山,你要心怀希望,你大胆往前路走,额娘会在背后扶持你。”
    “额娘……您怎么突然想起说这些话?”胤禩天生的机敏,习惯了不公平和被忽视,让他满怀感动之余,不自觉地就对得到的温暖产生怀疑。
    良妃却握紧他的手说:“难道弘晖,还能起死回生吗?”
    八阿哥心内震荡,呼吸也变得急促,是他不肯承认的事,已经被母亲看透了吗,是啊,也许很多人心里都有了答案,包括皇帝。皇阿玛昨天在乾清宫听自己说那番肺腑之言为妻子辩解时,是什么样的心情?是嗤笑,还是怜悯,还是深恶痛绝地想要杀了他?可事情就这么过去了,皇阿玛“相信”了他的话。
    对,孩子不是他杀的,他不是凶手。
    “胤禩,把心思从别处挪回来,太子在一天,那事儿就不能成,好好盯着太子吧。”良妃说罢这句,终于松开了儿子的手,温和地说,“要保重身体,年末选个好日子,额娘求太后再给你纳一两个新人进门,不要着急,总会有孩子的。”
    八阿哥是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后才离开母亲,香荷亲自送贝勒爷走,回来时却见小宫女捧着热水伺候主子洗手,良妃冷漠地在清水中洗刷自己的双手,浑身透出的气势让人不敢靠近,香荷多嘴问一句:“娘娘洗手要准备用膳吗?”
    良妃面无表情地说:“没什么,就是觉得手里有些脏。”
    那之后的日子,真正平静而安宁,四阿哥手里的差事越来越少,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家里陪着妻儿,八阿哥心无旁骛地为父亲办差,累得夜里穿着衣裳就睡,还依旧拼命地做事,总算赢得皇帝和大臣的连连赞赏。十四阿哥则跟着皇阿玛同出同进,行围打猎,俨然太子一般的待遇,其他人各司其职,转眼日子就入了腊月。
    而这一年,皇帝仍旧要派皇子或宗室子弟前往驻军之地慰问将士,往年都是八阿哥带几个兄弟去,这一年却没八阿哥什么事儿,早早就许下十三阿哥,让胤祥与额驸富察傅纪一道去办差。
    要知道,虽说是慰问将士,其中还有许多事要做,譬如解决当地的问题,整理后汇报朝廷,譬如带去朝廷的旨意,调动那里的人员。八阿哥接连做了几年,各处都有他的人脉,如今突然断了,另派十三阿哥前往,也不晓得十三阿哥这一趟会带去多少震荡,兴许来回一趟,八阿哥苦心经营几年的脉络就被阻断了。
    眼下他们兄弟几个,手里都没有兵权,这是唯一能和军队牵扯关系的事,可八阿哥的心血,好像不得皇帝待见,换言之他之后行事,也要更加小心。
    腊八过后,兄弟们聚在八贝勒府,八福晋来应个景后就离了,他们喝酒围炉,十阿哥见十四闷闷不乐,在桌下踢了九阿哥一脚,胤禟抬眸看脸色,唇边勾出一抹冷笑,便夹了一筷子涮羊肉送到十四碗里,说道:“听说十三这次领差事,是四哥极力向皇阿玛保荐,还不惜让德妃娘娘帮着说了几句话。胤禵,你虽说跟着八哥去过,可还没正经接什么差事独当一面,你可是和四哥一个娘胎里出来得,四哥这样是不是太偏心了。”
    胤禵把一筷子羊肉囫囵塞进嘴里,正是大口吃肉的年纪,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却张口答九阿哥的话,结果半天也不知道他说什么,可咽下去后胤禵自顾自涮肉,没再重复刚才的话。
    九阿哥和十阿哥面面相觑,八阿哥则暗暗怨他们太多嘴,笑着岔开话题,把这顿饭算吃下去了。
    饭后,十四要踩着点儿先行回宫,九阿哥十阿哥没有约束还烫了壶酒换地方继续喝。胤禩这才知道,老九老十意图挑唆十四和四阿哥的关系,他端着酒杯久久不语,担心这事儿不可靠,可又觉得这么做,也不见得真不好。
    胤禵带着几分微醺回宫,年末应酬多,完颜氏也不敢说他,只是提醒:“额娘时不时要叫我们过去见人,你这几天少喝点酒才好。”
    十四只是闷闷不乐地嗯了声,什么话也没说。
    小儿子这边不高兴,岚琪尚未察觉,眼下正满心等待着小宸儿临盆,前几日又收到温宪来函,知道她们母女平安,心里一直乐呵呵的。
    皇帝则三天两头来催她准备出门的事,就等着女儿一朝分娩,他便要带岚琪南下,朝廷上已经预备着出巡的事,这一次轻车简行,随扈的人马并不多,诸皇子中尚未点名何人扈从,但早早就有风声透出来,太子已确定将随行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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