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领命而去,先至太子营帐,但并未如愿见到太子,只有太子妃出来相迎,与他道:“太子是寒症,正发烧昏迷,四弟见了也不能与太子说话,既然是要去禀告皇阿玛,就请照太医的话说。太子寒症凶猛,病愈需时日,病后休养更需时日,恐怕不堪旅途辛苦,会耽误皇阿玛南下的行程,太子希望皇上能让他暂停治病,病愈后我们自行返回京城休养。”
    若太子当真病重,的确不适宜再继续南下,但胤禛对这些日子京城的事也有所耳闻,毫无疑问太子的病来得很突然,昨天爬山时还好好的,怎么一夜之间就病得那么沉重。自然若真是病了也不无可能,反正他事照太后和额娘的吩咐办差,匆匆赶到田埂,父亲正与大臣们站在收割后的稻田地里,见四阿哥来,便问他何事。
    胤禛将太子的病情禀告给了父亲,皇帝一清早就听说太子病了,但没想到病得如此严重,可言语之间,却问胤禛:“你见过太子了?”
    “儿臣只见了太子妃。”胤禛如实禀告,心头顿时就蒙上了一层怀疑,父亲这口气,显然是不信。
    “你回去告诉太后,朕从田上下去便去探望太子,若太子病情不容大意,自然停下让太子养病为重,南下的事,朕明年可以再侍奉太后同往。”玄烨弯腰从地上抓了一把土,对胤禛道,“这里的土地很肥沃,引水工程是关键,胤禛,你要好好学着些。”
    四阿哥听得愣了愣,但忙就应下,而后匆匆退出,回太后跟前禀告,太后听说若是太子病了就全部停下等他甚至返京,私下与岚琪道:“皇帝带我游山玩水的心意我很感动,可到底年纪大了,也有些力不从心。只是皇上盛情难却,我不好开口。”
    岚琪便劝太后:“您有话一定对万岁直说,皇上心里对您很敬重,您不言语,皇上就以为您高兴的呢。”
    太后无奈地笑着,叮嘱岚琪:“这回就别对皇上说了,就当是太子的事吧。”
    皇帝这日直至傍晚才回到大营,先去探望太子,而后就到太后的营帐,说太子面如菜色浑身发抖,的确是要紧的寒症,刻不容缓,大部队全部返回距离最近的德州行宫,等待太子养病。是以竟匆匆启程,赶着夜色就出发,大半夜回到德州,皇帝亲自安顿了太后,才去休息。众人则各自安顿在原先的住处,也不敢将行李铺张开,都不知道皇帝下一步,准备怎么走。
    大阿哥的屋子里,因大福晋未随驾,奴才们伺候的不周到,他正发脾气,自然更多地是抱怨太子多事,弄得行程反反复复,厌恶父亲一切以太子为重。
    胤禩带着食盒而来,打开是一盅清肺润喉的汤水,与兄长道:“您弟媳妇说大皇嫂未同行,您身边的人必然伺候不周到,但凡她为我准备的,也多准备一份请大哥享用。”
    大阿哥倒也不客气,坐下喝了几口汤,温润鲜美,啧啧道:“你有个贤妻是福气,你大嫂根本不愿随我一道旅途奔波,她终不及……”他不自禁地思念起了原配亡妻,含恨自言自语,“这份仇,我一定要为她讨个公道。”
    胤禩听着,只管安抚:“家中那么多孩子,离不开人照顾,大皇嫂也是为了您考虑。”
    大阿哥轻哼:“孩子是离不开人照顾,我们太子爷如今,也还是个孩子呢。”
    胤禩忙道:“行宫地方小,大哥说话还是谨慎些好,太子的病不容忽视,这时候咱们抱怨,只会让皇阿玛觉得兄弟不和睦,不念手足之情。”
    大阿哥冷笑:“你们虽处处小心,可你们应该知道,皇阿玛不是小孩子了,他怎么可能看不懂如今的情形?还谈什么手足之情,他自己对……罢了。”
    胤禩唯有劝说:“做臣子的,只能守着自己的本分,大哥,咱们不能拿自己和皇阿玛比。”更道,“太子病了,大哥您该多多去关心,对太子来说,兄长只有您一人,纵然我们与储君已不能再简单地以兄弟相处,可您到底是皇长子,是大哥。”
    纵然千般不情愿,大阿哥也不是糊涂的人,胤禩说的那些话他都听得懂,只是乐意不乐意做罢了,如今他身边也没有得力的谋士,胤禩既然愿意对自己推心置腹,他也不能不领情,本来就不及兄弟们聪明,他只要把守住自己的底线,他们如何谋划如何安排,照着做就好,还懒得费心思动脑筋了。
    如此,隔天一早大阿哥就去探望了太子,太子妃一样是像昨日那般挡驾,奈何大阿哥气势不同,她没法儿像劝说四阿哥那般不让他见,越是推辞越是惹得大阿哥想亲眼看看,结果真是看到太子病得厉害,昏昏沉沉面色灰暗,嘴唇都皴裂了。大阿哥走后,太子妃才舒口气,回到丈夫榻边,将他额头上的帕子换了一块。
    她阻挡阿哥们相见,是故意想勾起他们之间的矛盾,他们若怀疑太子的病情,一旦有言论行为表露出来,就是兄弟不和睦,并对太子不敬最好的证明,所以才遮遮掩掩,像四阿哥那样的,不见也就不见了,可大阿哥这种人是挡不住的,此刻只怕是嚷嚷着就把病情传出去了。
    至于太子的病,那晚一桶一桶凉水往头上浇,原本只想风寒就好,大概是勾出心内压抑的火来,没想到来势凶猛,太子妃都担心这样病下去还能不能好,此刻才觉得,实在是太冒险了。
    大阿哥来看过太子,自然会把病情到处宣扬,更跑来皇帝的寝殿,要向皇阿玛禀告。
    因昨晚大半夜才到行宫,皇帝今晨起的晚些,这会儿才伺候着漱口洗脸,岚琪捧过一碗茶给他喝来润喉,说道:“大阿哥在外头等了,说有事儿向皇上禀告,皇上见不见,总该给孩子一句话。”
    玄烨喝了茶,虽清醒了些,但看着岚琪的目光还是懒洋洋的,到底年纪不小,连着两天爬山下田,又连夜赶路,体力有些跟不上,这会儿正浑身酸痛,一动也不想动,但听说大阿哥已经来了,想想长子三十岁年纪,年富力强的时候,自己的三十岁好像还在眼前,可一晃已经二十年过去了。
    “大阿哥一清早去探望了太子,大概是有关于太子的话对您说。”岚琪见玄烨不动,只好拿来衣衫,单腿跪在床沿上,将他的胳膊一一伸进袖子里,从前只给赖床不肯起的小家伙们这样穿戴过,如今丈夫也越发孩子气了。
    玄烨慵懒地说:“他有什么可说的。”
    岚琪只笑:“您若不见,外头还以为是臣妾拦着呢,见自己的儿子说几句话,多容易的事儿?”
    玄烨不耐烦地唔了一声,总算是肯配合穿戴衣裳,一旦收拾整齐,又是龙马精神光芒万丈。皇帝出去和大阿哥说话,岚琪便在屋子里收拾东西,粗重的活儿自然是宫女太监来做,只因她小指上的玉指环不见了,便自己在褥子上摸一摸,摸过枕头时,指间勾出几丝头发,其中一根银灿灿的白发,叫她心头一惊。
    这白发不知是自己的还是玄烨的,一瞬的伤感难以避免,可突然想到自己能与玄烨白头到老,竟也是福气,终究释然了。
    之后她用茶用点心时,才听得前头传话来,皇帝不仅见了大阿哥,索性将随行大臣和其他阿哥们都喊来了,似乎是商议南巡的事如何继续下去。大半天后再有消息送进来,便是说,皇上决定留太子在德州养病,病愈后再返回京城休养,而他先行侍奉太后回京,南巡的事暂且搁下,明年春暖花开时再南下不迟。
    环春对主子道:“明年春暖花开,可正是万寿节,那估摸着,要等四月启程了。”
    岚琪掰着手指算日子,说道:“若真是四月走,我就不跟着了。”轻声对环春笑,“盼着天热起来,我到承德去避暑呢。”
    消息一经传开,众人都忙着准备返回京城,宜妃跑来对岚琪嚷嚷,说她也不想南下了,这一年就没在家里落脚,她快撑不下去,这下总算可以回家了。没想到太子这一病,竟遂了大部分人的心愿,到底没几个人像皇帝这样爱出门周游的,这一下决定返京,竟是皆大欢喜。
    不欢喜的,恐怕只有太子和太子妃,太子如今昏睡不醒,太子妃一人顶着外头的事,他们原打算自己留下然后回京,皇帝照旧南巡,谁想到皇帝的决定与他们的设想截然相反,皇帝竟然自己跑回去了。而圣驾一旦回去,京城里正如火如荼的事,只怕更要有个了不得的收场。
    太子妃一人呆呆地守着高烧不退的太子,宫女禀告说几位阿哥来探望,太子妃强打精神迎出来,是四阿哥、五阿哥、八阿哥几人,只听五阿哥道:“皇阿玛已派人传旨回京,索额图会带家人过来,帮您一起照顾太子。”
    太子妃讶异:“索大人……要来?”
    八阿哥道:“皇阿玛担心您一人照顾不过来,怕您太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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