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答应额娘。”岚琪却紧紧拽着女儿的胳膊,满眼都是害怕失去的恐惧,几乎是恳求着说,“不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能丢下额娘,没有什么过不去的,额娘会陪着你,永远陪着你。”
    温宪心里翻江倒海,面上却笑着,反过来哄着母亲:“额娘这是怎么了,说这些话怪吓人的,我丢下您做什么,额娘您是不是累坏了,我送您歇着去。”
    太后在边上看着,心里很不是滋味,开口对孙女说:“去给你额娘泡参茶来,让她坐着歇会儿。”
    温宪领命,岚琪才过来向太后请安,太后让她边上坐着,道:“你来去匆匆辛苦了,既然你放不下孩子,何苦非要亲自回去,荣妃惠妃她们也不体谅你。”
    岚琪道:“臣妾跟出门的机会多,她们难得出来一趟,姐姐们还比我年长些,经不起这样来回奔波的辛苦。况且她们不知道孩子的事,又怎么体谅我。”
    太后长长一叹:“孩子的事,你和皇帝到底预备怎么办,她现在天天陪在我身边,我是提也不敢提舜安颜,好好的两个人到底怎么了,舜安颜那小子还要不要脑袋,他凭什么敢让温宪受委屈。”
    岚琪解释道:“这事儿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俩孩子放一块儿就是不能好,咱们看着千好万好,他们俩自己心里过不下去,温宪这孩子眼睛里揉不得沙子,她说过不了,逼着她只会让她更痛苦。辛苦您多费心照顾一下,也只有放在您身边,臣妾才放心了。但愿一些事赶紧过去,兴许他们还能好。”
    太后问:“到底什么事?”
    可与岚琪四目相对,见她有难言之隐,太后再细想一下舜安颜身上牵扯的关系,不由得猜得几分,沉甸甸地说:“千金难买早知道,指不定当初我们安排一门妥当的婚事给她,还让她自在地做个小娇妻,偏偏把两个骄傲的孩子放在一起,他们能做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朋友,却未必做得夫妻,我懂,我懂。”
    门外头,温宪端着参茶站立着,听得祖母和母亲的对话,皇祖母那句未必做得夫妻,让她感慨万千。
    她爱着舜安颜,直到这一刻都深爱着他,可他们不是简简单单的两个人,爱情之所以弥足珍贵,就是容不得情感之外任何一点点妨碍,而她又没有兼容天下的胸怀,她就是一个,固守着自己爱情信念的骄傲的公主,夫妻间的关系变成现在这样,的确不是舜安颜一人之过。
    温宪端参茶进来,太后和岚琪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太后笑道:“到了五台山,可要好好拜一拜,保佑孩子们多子多福。”
    可这话此刻听着,实在叫人心酸。
    岚琪是隔天圣驾再次启程时,才见了玄烨一面,告诉他宫内一切安好,因周遭有别人,玄烨没多说什么,但用眼神示意岚琪,他们之后有话要说。岚琪随驾而行时,才听得底下的人告诉她,最后一天停在太后养病的地方,皇上曾带着公主骑马离开行宫,父女俩共坐一匹马,在外头逛了好久,还走了农户人家,傍晚才回来,那一天公主心情特别好,笑容也灿烂。
    听着虽然欣慰,可岚琪心里始终惦记着那场梦,心内患得患失无法安宁,玄烨今早眼中的深意,她也没能读明白,甚至不愿玄烨来向自己解释,难道那天做阿玛的答应了女儿,答应让他们夫妻分离?
    自然往后的一路,并没什么机会单独说话,圣驾一行浩浩荡荡到五台山,途径昔日德妃和太子被猛虎袭击的地方,原处还立碑记载着那一段传说,如今太子已是近三十岁的人,恐怕也早就忘记了他这条命,曾经被德妃用自己的性命护在他的身上,又或许因为这一段记忆无法抹去,才更加纠结地面对着永和宫的存在。
    在五台山敬香礼佛,每个人都向佛祖许下自己的心愿,岚琪记得当年她的心愿,是希望太皇太后能无疾而终,希望老人家最后的生命里不要承受病痛的折磨,上天圆满地兑现了她的心愿,让太皇太后安然离世。如今她再许下心愿,愿儿女平安幸福,可不知为什么,仿佛怕自己不够诚心,仿佛怕自己所求的太多,她总觉得上天这一次,也许做不到这么圆满。
    那一晚,在五台山行宫里,日暮时分梁总管匆匆来见皇帝,忧心地说:“万岁爷,德妃娘娘一个人带着环春去爬山了,不让任何人跟着,有侍卫偷偷跟在后头瞧,发现娘娘三跪九叩地往山上去,像是许愿去了。山上那么大的风,可别有什么事儿呀。”
    玄烨立时起身,让拿衣裳来要出门。他知道那一段台阶有多陡峭,一刻也不耽误地追着岚琪来,远远望见瘦弱的身影在台阶上颤颤巍巍地叩拜祈福,玄烨三步并两步追到岚琪的身边,岚琪突然被人拽住,还没意识到是玄烨到了身边。
    毕竟已是年近五十的人,一口气跑那么多陡峭的台阶,玄烨的喘息粗重急促,紧紧抓着岚琪的手,岚琪的手掌寒冷如冰,指腹掌心已磨破了皮,他心疼地责备:“你傻不傻?”
    皇帝说着,便搀扶还没醒过神的岚琪继续往上走,岚琪果然已经有些腿软,随着他艰难地爬到顶端,后头有侍卫太监跟上来,两人一道在大殿礼佛敬香,谁也没说话,末了玄烨才挽着她说:“我们去山顶看看风光。”
    岚琪气息疲软,摇头道:“皇上,臣妾走不动了。”
    玄烨道:“朕背着你去?”
    岚琪苦笑,努力打起精神,“那咱们慢些走。”
    于是慢些走,一步一步走到昔日皇帝领着太子饱览巍峨江山的地方,当初玄烨对胤礽说的话,他如今还记得,可是却仿佛开了个天大的玩笑,那些话做不得数了。
    先帝罪己诏,数尽十二条辜负天下的罪过,玄烨不敢指摘父亲的不是,可他却励精图治想要做一个好皇帝,如果他这辈子至今的人生里一定要挑出一条过错,立太子,兴许就是唯一的那条。但彼时立太子后,给予自己稳固朝纲的作用,也不能轻易抹杀,他亦费尽心血培养那个孩子,那么事到如今,是他一人的过错吗?
    “你额头上都要破皮了,你还怎么见人呢?若用钿子遮盖,肿了这么一块该多疼。”山顶的寒风里,玄烨轻轻摸着岚琪的额头,嗔怪她,“你的丈夫是天子啊,有什么事不来求我,你求天做什么。那么多香火上天哪里管得过来?你该把上天的恩惠让给朕,好让朕为天下百姓为江山社稷祈福。”
    岚琪明明笑着,眼泪却在摇摇欲坠,道:“你能成全我全天下,也成全不了孩子的心。”说着便忍不住,哽咽道,“玄烨,我该怎么办,女儿往后的人生该怎么办,难道我当做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让她一个人躲在角落里痛苦?”
    巍巍江山在眼前,也涤荡不尽岚琪心中的悲伤,她深爱着自己的孩子们,抛开一切,她只是一个贤妻良母,盼着丈夫安康,盼着儿女幸福,什么江山传承,什么黎民百姓,在她心里从不占上位。
    她知道这样的自己也许不配站在帝王的身边,可她不在乎,她所愿承担且所能承担的,仅此而已。只是如今女儿的不幸,让她迷茫又无助,深深感到自己的无能,这大概与皇帝在看到百姓罹难受灾,边境遭到侵略时的心痛一样,这是他们必须,也心甘情愿肩负在身上的责任。
    “岚琪,让温宪和舜安颜分开吧。”玄烨把岚琪的手严严实实地捂在掌心里,“他们的婚姻,不得已地卷入了朝政和皇室的传承,束缚了舜安颜,更束缚了我们的女儿。你该是最清楚女儿心思的人,她心里至今深爱着舜安颜是不是?相同的,舜安颜心里,也满满的都是我们的女儿,可为什么他们不能在一起?大概,是朕的错。”
    “不可以。”岚琪心中发沉,果然猜得不错,玄烨果然是答应孩子让他们分开了,“没有了婚姻,他们的爱情要怎么继续,哪怕暂时分开也好过解除婚约,我不答应。”她坚定地看着玄烨,“你说过什么都依我,只要我求你,你一定会答应,不要把他们分开,分开了就再也不能回到从前了。”
    “现在这样子,他们要如何回到从前,舜安颜的身不由己,只怕没人能体会他。”玄烨苦笑着,“朕虽然也不见得多体谅他,可是朕懂他为什么举棋不定,这不是他的错也不是佟国维的错,怪只怪我们的女儿,身在帝王家。”
    “不要分开他们,玄烨……”
    “你听朕说。”皇帝丝毫不动摇,他们临渊而立,不适宜情绪太过激动,他拉着岚琪往后退开些,镇定地说,“温宪是我们的女儿,更是大清的公主,她愿意承担朕给予的托付,她也愿意为了自己将来的人生而努力争取,你信朕,也信女儿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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