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嫔性子好,说罢了苦楚就不再那么幽怨,也愿意和温柔的岚琪亲近,不知不觉说出心里话:“皇贵妃娘娘若能像娘娘您这样就好了,偏是自家亲姐姐,对臣妾比谁都严厉,一样的话您说来,臣妾就十分受用,可是听着她那样讲,除了委屈没别的了。”
    岚琪笑道:“娘娘她是心疼你才会着急,换做旁人,都入不得娘娘的眼不是吗?”
    佟嫔想想也对,不久两人在半路分开,岚琪到慈宁宫时太皇太后正在诵经,佛堂外是几个大宫女在伺候,苏麻喇嬷嬷不在跟前。绕到小厨房来,便见嬷嬷正看着火给太皇太后炖汤,岚琪闻着汤的味道不大好,不禁问:“嬷嬷炖什么汤,都是一股子药味儿。”
    嬷嬷笑道:“炖的药膳,主子近来不大肯吃补药,炖在汤里让她进些补也好,倒是这汤还肯喝的。”
    “这么大的药味儿,太皇太后又该嫌弃了。”岚琪玩笑着,说太皇太后那边快好了,嬷嬷便留人看着火候,一起往佛堂来。
    岚琪对嬷嬷向来知无不言,说话间提到方才遇见佟嫔的事,说自己并不了解平贵人,但今天只是说了几句话,觉得很是合不来,说起佟嫔的抱怨,对嬷嬷道:“皇贵妃娘娘对佟嫔是严厉些,只怕那平贵人就挑着这个欺负她,料定她也不能怎么样,更不敢对亲姐姐诉苦。”
    嬷嬷笑道:“主子常与奴婢说,皇贵妃娘娘为什么对妹妹那么凶,后来就想,她兴许就是瞧着宫里其他亲姐妹一起入宫的都不大好,生怕自己和妹妹也走了老路,才弄得这样生分吧。但又终归是妹妹,不能不管不过问,就成现在这样了。”
    岚琪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不管皇贵妃自己是否想到这些,至少这几年看她对佟嫔的态度,因为屡屡受亲姐姐责备,宫里人反没有说这对姐妹闲话的,即便皇帝对佟嫔不错,也没有人排挤她,都觉得她总被亲姐姐压制着,成不了气候。
    待太皇太后礼佛毕,岚琪陪着她在院子里散步松松筋骨,方才与嬷嬷商议了把这件事也告诉太皇太后,虽然都觉得不好插手,毕竟最早是太后安排的,不好驳太后的面子,可也不想眼睁睁看着平贵人欺负佟嫔,就她们俩这性子,佟嫔还不被人生吞活剥了。
    太皇太后听了,却笑道:“她们这些多年不往来的亲姐妹,一个在宫里一个在家里,怎能生得一样的性情。你看胤禛和胤祚,一个娘胎里出来的,性子都不一样,没什么可稀奇的。”
    岚琪笑着说:“年上额娘带臣妾的妹妹入宫,是个大大咧咧的活泼小丫头,和臣妾也很不一样。”
    “所以啊,我可没奢望过这个小赫舍里能像皇后那样温柔大度,当年皇后年纪小小却十分懂事,玄烨早先对这门婚事不大上心,只晓得身为帝王有一个皇后,是他的责任,直到婚后,皇后善良娴静又识大体,才慢慢打动他。温贵妃早先不是急着和家里撇清关系,不想受他们的束缚么?可她那些年折腾了些什么事,如今又怎么样?赫舍里皇后可不同,人家一样不受家族摆布,却什么荒唐事也没有,那样一个知冷知热的人陪在身边,钢铁的心也会被融化的。”
    太皇太后说着说着,不禁笑起来,问岚琪:“我将皇后说得那样好,你不至于要吃皇后的醋吧?”
    岚琪不服气地说:“在您心里,臣妾就那样小心眼呐?”
    玩笑话都不必当真,太皇太后则给岚琪和苏麻喇嬷嬷出了个主意,但成不成且看那个人如何自处,竟是让钦天监再拟个名头,解了温贵妃的禁足,让咸福宫的大门重新打开。
    太皇太后说:“平贵人不是看不起这个那个出身低贱么?那就让她瞧瞧高贵的是什么光景,但咸福宫的门禁虽解了,还是派人仔细盯着她那里的一动一静,她自己要死要活我管不着,别让她近皇帝的身就好。”
    可咸福宫的门,岚琪再不会走进,就是将来阿哥们长大,她也希望儿子们别和十阿哥走得太近,她不是佛爷,心里也有容不得人的时候,对于温贵妃,再无可转圜的余地。
    两日后,钦天监说日月星象已改,不会再有冲克的危险,太后便下旨撤了咸福宫的门禁,鼓励妃嫔们多多去探望陪伴贵妃安胎。而皇帝也度过了禁fang事的日子,在太医的调理下已完全康复,渐渐开始眷顾新人,内务府也制好了绿头牌,但新进来的几位都已经在乾清宫转了一圈,就是没储秀宫平贵人什么事,自视颇高的平贵人,又怎能守得住这份委屈。
    佟嫔身边的大宫女叫玉芝,这日她从宁寿宫请安回来,竟看到玉芝跪在庭院里,手下小宫女赶紧来告状,说是平贵人罚玉芝跪的,就为了几盆热水,没什么要紧的事,人家说打狗还要看主人,平贵人这样做,完全就是不把佟嫔放在眼里。
    “你起来吧,看在我面子上,别委屈。”佟嫔不想跑去找平贵人理论,让自己的人起来,拉她回去休息,玉芝则道:“奴婢没什么,如今平贵人还只是欺负奴婢,将来欺负您可怎么好?何况眼下折腾奴才们,不也是冲着您吗?”
    佟嫔叹气不想多说什么,却不料平贵人正从配殿过来,听见这些,便酸言冷语地说:“姐姐身边的人是厉害,背着姐姐怠慢我不算,还当面挑唆我们姐妹关系,咱们认识多少年了,姐姐是打算信这一个贱婢,也要误会我吗?”
    佟嫔心想她们算哪门子的认识,不过是都还在家做姑娘时,府邸之间往来见过一两次,话都没怎么说过,这就算认识了?敷衍一句想要息事宁人,平贵人却不依不饶,非要佟嫔处决玉芝个不是才肯罢休。
    正闹得僵持,外头来人,咸福宫的人来请,说贵妃娘娘请各位姐妹过去喝茶,正月里忙着安胎也没好好招待大家,新人来了也不曾见过,正好大家都过去聚聚。
    佟嫔忙答应下,让玉芝去休息,另带了宫女往咸福宫来,正好平贵人也十分好奇贵妃和那个传说中美艳无双的觉禅氏,麻利地便跟过来,到了外头自然不好再说宫里那些琐事,都闭口不言了。
    温贵妃请了不少人,荣妃和惠妃也赏脸到了,宜妃安胎不方便走动,德妃自然是在慈宁宫不得闲,其他敬嫔僖嫔安贵人几位也都在,毕竟太后的旨意,让妃嫔们多来陪陪贵妃,她们头一回总要做出点样子,往后再另当别论不迟。
    屋子里莺莺燕燕济济一堂,冬末初春的时节,众人衣衫都轻便不少,新式的花样也层出不穷,可平贵人觉得她之外都是庸脂俗粉,眼珠子一个劲儿地在人群里找那位觉禅贵人。可碍着贵妃、荣妃几人在不好意思唐突地开口相问,正不高兴,听见有人说:“哪能劳动贵人姐姐奉茶。”
    便见坐在末次的几位答应常在起身,有位佳人带着宫女来上茶,窈窕身姿轻盈而至,言笑间落落大方,肌肤白皙红润,双眸艳而不妖,朱丹红唇玲珑如樱,那身段行走间柳条儿似的娉婷多姿,直把平贵人看得定住了,知道这个必然就是觉禅贵人。
    想她在家时见过贵族千金无数,自认美貌无双,对宫里这位觉禅氏的传说也是嗤之以鼻,哪能想到所传非虚,果然是倾国倾城的绝色佳人。
    “因是新茶,臣妾怕侍弄不好,费了些功夫,还请娘娘们尝一尝,若是不入口,只怪臣妾笨拙。”觉禅氏恬然一笑,吩咐宫女们为诸位娘娘上茶,自己坐到一旁去,不经意地将目光落在平贵人身上,不过是客气地一点头,就再不看人家了。
    平贵人很不服气地摸了摸自己的发髻,想她把觉禅氏看得出神,为她的美貌惊叹,可人家都不多看自己一眼,好像她的容颜此刻竟成了蒲柳之姿,便觉眼前人心高气傲很是厌恶,又知她出身低贱,更是不服气。
    正有宫女奉茶来,她伸手想要作弄一下她们,不料惠妃正开口说话,叫她失了这个机会,只听惠妃说:“这年过了才多久,娘娘这里已经有新茶,果然是臣妾不敢比的。”
    温贵妃安坐上首,听见这样的恭维,满不在乎地笑着:“茶而已,不值什么,惠妃若喜欢,剩下那些都送给你,反正我如今也不能喝茶。”
    惠妃谦让,其他姐妹也跟着说起玩笑话,天南地北无所不谈,瞧着其乐融融,实则女人们都是面合神离,每个人肚子里都另有心思。佟嫔坐在一旁就老瞧见平贵人盯着觉禅氏看,可后者心无旁骛,专心看着殿内的茶点怕照顾不周,根本没与平贵人对上眼。
    许久之后,待茶会散了,佟嫔慢了几步让众人先走,她和觉禅氏关系一向不错,自然要来找她说说心里的隐忧,满面愁绪地提醒她:“平贵人性子古怪,眼里没人,不晓得往后会不会针对你,我是一个屋檐下住着避也避不开,你就别再着了她的道了。”
    觉禅贵人在这宫里没几个说得上话的,佟嫔算是例外,一来觉得她性子简单纯净,是可以相处的人,再有早先在木兰围场的经历,故而彼此一直有往来,就算这回咸福宫关了一个多月,她们还是通过宫女太监传递,帮着佟嫔改过几件绣花的样子。
    “皇上近来翻新人的牌子,轮着转了一圈,就是没她的事儿,每天在家里发脾气,我又不好说她什么。我自己也不过几年光景,大不过她几岁,皇贵妃总要我有一宫主位的样子,可我晓得自己没出息,扶不起来。”佟嫔越说越委屈,竟是红了眼圈儿,“我宁愿来这里和你们住在一起,能摆脱她就好了。这些日子皇上不来我这里,我还念佛呢,若是皇上再对我好些,她不得恨毒了我吗?”
    觉禅氏听得怔怔的,心想佟嫔但凡有她姐姐一分气势,也不至于叫平贵人欺负,她姐姐当年多厉害呀,自己都差点死在她手里,偏偏亲妹子这样孱弱,一天一地的差别。
    佟嫔怕晚回去那平贵人又折腾自己宫里的人,便告辞要走,只是再三叮嘱觉禅氏:“你小心些,她不好惹,好歹你这里有贵妃娘娘做主,别出门撞见她就是了。不过撞见了你也别怕她,你们都是贵人,你年资还比她高,还生了八阿哥呢。”
    觉禅氏心内苦笑,叹佟嫔心地好,可她有心提醒别人,自己却硬气不起来,心下很不忍心,忍不住要出手相助,而且看得出来平贵人和温贵妃是一路人,这样的人都是纸糊的老虎,不用真害怕,便轻声告诉她:“娘娘容我想想,若能有法子让平贵人迁走,您就能松口气了。反正咱们也不得罪她,恶人自有恶人磨。”
    佟嫔也知道觉禅氏聪明,本不忍心把她卷进来,单纯好心来提醒她,没想到觉禅氏这样好,感激不尽地谢着:“若能让她搬走,我真不知道怎么谢你才好了,就连德妃娘娘都让我忍一忍,我以为没希望了。”
    觉禅氏反问:“德妃娘娘也知道?”
    佟嫔无奈地点头:“娘娘劝我想开些,说如今才住下,又是太后娘娘的安排,若不能让她有体面的原因搬走,会让太后娘娘难堪。我心知是这个道理,不然我姐姐也不至于眼睁睁看着我被人欺负,但体面的原因能有什么,难道让皇上给她一个嫔位,去别处做一宫主位?可那样一来,她的气焰岂不是更嚣张?”
    说这话时,香荷来说贵妃娘娘找贵人过去,觉禅氏不能耽误,一路送佟嫔出来,轻声对她说:“体面的原因难成全,可最最糟糕的原因就容易了,既不驳了太后的面子,也让她不得不搬出去,您让臣妾好好想想。但这件事,便是对德妃娘娘,您也不能提起。”
    佟嫔连连答应,满心感激地和她告别,觉禅氏再往正殿来,进门又见贵妃在发呆,等她近到身前,贵妃才回过神,冷笑道:“我以为我在这里关了那么久,外头要变了,可即便来了新人,怎么还是老样子?”
    说久,也不过一个多月的日子,能变到哪儿去,觉禅氏觉得十来年了这后宫都没怎么变过,更不晓得温贵妃盼着变成什么样,但听她说:“新人你看了吗?那个平贵人可真好看,除了你,我好久没在宫里见到让人眼前一亮的姿色了,可她年纪还那么小,这朵花还能盛放好久好久。”
    觉禅氏看着贵妃,忽而计上心头,贵妃虽不是恶人,可她与平贵人算得上一路,正好眼前这位满肚子的幽怨无处发泄,一举两得岂不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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