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琪不过随口一句话,玄烨便拿来当办法治这件事,他很少亲自处理后宫的事,即便过问也只在乾清宫里和皇贵妃、荣妃等商议几句,大小琐事皆由妃嫔自行管理,这一回皇帝亲自出面,又是审问又是搜查,更召集所有妃嫔在场,女人们都明白,这件事必然要有一个结果才好。
    但玄烨此刻也说:“魇镇之术可大可小,也许到最后朕依旧投鼠忌器,随便抓什么人来抵罪,却不能将真正施恶之人绳之以法。不仅是后宫,朕在朝廷肃贪,往往到最后空负一腔热血,还让他们在暗地里嘲笑朕的无能。”
    岚琪柔声劝:“那不是嘲笑,是发自肺腑的恐惧悲鸣,不过是别人听着像笑声,可在他们心里,比哭还难受。虽然我们不能以自己的正义去判断恶人心中的是非,可一定要相信,邪不胜正。”
    玄烨很欣慰:“最近也没见你念书,说的话却越来越贴朕的脾胃,你怎么就时时刻刻都让朕觉得新鲜惊喜,真是想厌你都不成。”
    岚琪得意道:“臣妾近来爱看戏本子了,您别看那些东西俗,戏文里的白脸黑脸,说的就是这些道理,不能因为恶者强大,就畏惧消极,人世传承千年,自然是一身浩然正气屹立于天地的。往后臣妾也要把这些道理教给孩子们,臣妾不奢求他们建功立业,但一定要做堂堂正正的好人。”
    “胡说,我们的儿子怎能不建功立业,他们若庸碌,朕全算在你头上。”玄烨玩笑似的一句,忍不住又将面前的人拥入怀,她纤瘦的身体让他无时无刻不心疼,轻声道,“你所受的委屈,都是朕没能好好保护你,可是咱们说好了的,要伴一生,是不是?”
    一语又勾起岚琪的失女之痛,但小闺女那一抹渴望活下去的坚定眼神刻在了她的心里,她不能因为悲伤拖垮了自己的身体,太皇太后等着她去伺候,天南地北等着她和玄烨去游历,她要代替女儿,更为了自己和玄烨,好好活下去。
    “反正,臣妾赖着皇上了,您甩也甩不掉。”她温柔地说,玄烨垂首吻她,从额头到脸颊,慢慢停留在唇上,岚琪没有抗拒,可玄烨还是止住了,再贪恋地轻轻一吻就不再痴缠,“朕不能欺负你,你要好好把身体养起来。”
    岚琪心疼他,可也自知分寸,欣然点头:“臣妾明白。”
    这一夜仍旧如当年元宵夜,两人天南地北地聊着新鲜事,连环春和外头上夜的梁公公都互相说:“皇上和娘娘,怎么总有说不完的话?”
    然而言语才是人与人之间真正心灵的交流,从一词一句中知道对方心里想什么,身体的交缠可以相爱也可以毫无感情,荣妃早年就说过,帝妃间睡一觉很容易,难得的,是皇帝对你有话可说。
    魇镇之事后,六宫安宁了一阵子,但八月初小公主夭亡的事还是让宫内震惊,有人可怜德妃失去女儿,可也不乏对此幸灾乐祸,她们嫉妒乌雅氏,又苦于无法伤害她什么,便只有期盼她命运多厄,来缓解心内的嫉恨折磨。
    那之后六宫才被允许来探视德妃,但往往来者都被环春以娘娘伤心过度身体虚弱为由挡驾,仅荣妃几人见了她一面,虽然人不比她们想象得看起来憔悴,但岚琪脸上不需要伪装的悲伤,还是叫人唏嘘。荣妃、端嫔都是失去过孩子的,更能体会她此刻的悲痛,不说什么空话,只让她保重身体要紧。
    数日后,小公主的丧仪照规矩办了,众人本以为皇帝偏心德妃,会给这个女儿一些哀荣,但却如同其他夭折的孩子一样,只是简单地照规矩发送安葬,没有追封什么,更不会记入宗谱玉蝶,于是话又反过来说,说皇帝还是偏心德妃,不想做得太扎眼,让她树敌。
    这些话或多或少传进永和宫,岚琪只是一笑了之,那日对玄烨说的一番道理,自己更要身体力行,而转眼近两个月,她的身体已经养得极好,实则从胎儿分娩一刻起,她就再不似孕中那般孱弱,之后的日子只因悲伤过度才看似虚弱,情绪一旦稳定后,身体日渐好转,孕前的衣裳都合体了,不多胖一些也不消瘦,让环春她们好不安慰。
    时近中秋,今秋因各种事宜宫内不大肆操办宴席,但中秋那日宫里还是不免送往迎来的热闹,她便提前几日梳妆打扮,要去给她心心念念的太皇太后请安。可众人拥簇着她,领着六阿哥正要出门时,永和宫却另有客人道,门前太监跑进来通禀:“主子,储秀宫的佟嫔娘娘到了。”
    环春问:“佟嫔娘娘不是被皇上禁足了吗?”
    小太监说:“奴才也不知道,主子见不见?若是不见,奴才这就去打发了。”
    岚琪知道魇镇的事与佟嫔无关,她是生生被这件事拖累的,听说皇贵妃也狠狠责备了她,她觉得终归是因为自己一句话,虽然是皇帝选了她来布局,自己不能置身事外太过无情,便吩咐环春准备茶水,又退回殿内等佟嫔近来。
    数月不见,进来的人乍一眼见更加瘦小,这段日子一定是把她吓坏了,此刻恭恭敬敬地行礼,岚琪便让她坐下,反是自己关切地问:“妹妹怎么瘦了这么多,身体不好吗?”
    佟嫔未语便眼眶湿润,似努力定了定心说:“臣妾一个人在储秀宫,夜里总是做噩梦,白天也没什么胃口,多谢德妃娘娘关心,并没有生病。一直想来见您,但皇上让臣妾避嫌不能出门,今日才下了旨意,说是要中秋了,允许臣妾出来走走。”
    “没有生病就好。”岚琪温和地笑着,“恐怕是苦夏,布贵人也这样,入秋前总要瘦一圈。现在天气凉快,脾胃也打开了,好好吃饭补回来。”
    佟嫔却凄楚地望着她,哽咽着问:“娘娘不怪臣妾吗?”
    “怪你?怪你什么?”岚琪明知故问,丝毫不表露在脸上。
    佟嫔道:“皇贵妃娘娘让臣妾来向您道歉,虽然魇镇之事的的确确不是臣妾所为,可臣妾没有管束好储秀宫,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伤害了四阿哥,臣妾到底难辞其咎。”
    岚琪且笑:“鬼神之说不能信,妹妹不要有心魔才好。至于四阿哥。”她认真地看着佟嫔说,“四阿哥是皇贵妃娘娘的孩子,妹妹若真心有愧疚,对皇贵妃娘娘说便是了,做什么要来与本宫说?”
    佟嫔显然没听明白,滞了滞说:“就是皇贵妃娘娘让臣妾来……”
    岚琪打断她说:“下回妹妹就对皇贵妃娘娘说,‘四阿哥是您的儿子,做什么去给德妃交代。’”
    “德妃娘娘?”佟嫔心智尚浅,仍旧不明白这里头的门道。
    正好宫女奉来茶点,岚琪朝环春使了眼色,环春端茶到佟嫔面前,笑着说:“娘娘恕奴婢多嘴,娘娘进宫时日短不知道也是有的,但四阿哥是皇贵妃娘娘的孩子,宫里人都知道,您往后也这样记着就好了,错不了。”
    “臣、臣妾记下了。”佟嫔可能还没转过弯来,但见德妃温柔大方,看着心里很舒服自在,好像卸下了包袱似的,终于露出几分笑容。
    “皇上也信妹妹不是这样歹毒之人,才会细细追查,不然早就定罪了不是?既然皇上信,我就更相信,皇上会给你一个公道。”岚琪这样说着,又看看外头天色,笑道,“你瞧我一身出门的衣裳,正要去给太皇太后请安,妹妹今日来得不巧,下回我做东再请妹妹来,或者我领胤祚去储秀宫玩耍,听说妹妹屋子里有许多精巧的西洋物件,正好叫我们六阿哥开开眼界。”
    佟嫔很高兴,忙不迭地就答应,知道岚琪要出门,立刻就行礼告辞,环春唤人来收拾茶具,又给岚琪整理几下衣裳,一边笑着说:“佟嫔娘娘的性子,和皇贵妃天差地别。”
    岚琪却嘀咕一句:“她若是真性情,就是福气,不然的话……算了,与我什么相干。”
    之后一乘软轿将德妃送至慈宁宫,这边不知道她突然会来,门前太监欢喜地要去通报,岚琪却有玩心说:“我偷偷进去,让太皇太后惊喜一下可好?”
    众人自然答应,拥簇着德妃到了内殿外头,未免动静太大,岚琪让环春她们都留在门外,自己踩着花盆底子悄摸摸地进来,正要往里头走,却听太皇太后在说:“果然是惠妃?她竟还生得那么歹毒的心肠,我以为她唯利是图,把八阿哥给了她本想填满她的*,原来她的*岂只是一条沟,是深渊是无底洞,要怎么才填的满?”
    苏麻喇嬷嬷则劝着:“主子别动气,奴婢看惠妃是未必信这魇镇之说的,她若是真想害德妃娘娘,做什么冒险放去咸福宫?奴婢觉得,她想对付的人,兴许是温贵妃才对。”
    太皇太后恨道:“可岚琪还是失去了孩子,难道不是她下咒的?这样的女人,不能留了。”
    岚琪听见这句,心头一惊,往后退了几步踩响脚步声,便听嬷嬷呵斥:“谁在外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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