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说的什么?”佟贵妃激怒,奋力将岚琪往后一推,她习惯了所有人对自己的卑躬屈膝,习惯了凌驾于这些女人,习惯了乌雅氏的温顺,此时此刻,竟似被看穿心府般彷徨无措,情不自禁下就动了手。
    岚琪朝后踉跄了几下,晨起还没换花盆底的鞋子,很快又稳稳站定,依旧直视佟贵妃,重复道:“娘娘是没听清楚,还是没听明白,要不要臣妾再说一遍?”
    “闭嘴!”佟贵妃指着她,纤纤玉指上有精美华贵的护甲,上头镶嵌晶莹的宝石,在岚琪面前闪过一道光,她朝前走了半步,却又突然跪了下去,垂首恭恭敬敬道,“四阿哥在承乾宫得到娘娘无微不至地照顾,臣妾由衷感激,看到四阿哥和娘娘亲如生生母子,臣妾心痛之余更觉安慰,这就是您将四阿哥视如己出最好的证明,臣妾没有怨言,想必六宫姐妹也不敢在背后对您指指点点,就连太皇太后和皇上,也一定肯定您的付出。可是……”
    岚琪抬起头,看着气急败坏的佟贵妃,镇定自若地说:“您再而三地纠结四阿哥的去留,最终不仅会伤了四阿哥,更会伤害您自己。贵妃娘娘,求您安心,臣妾不会对皇上说半句要回孩子的话,皇上做下的决定,岂容一个妃嫔干预?臣妾视皇上为天,哪怕皇上现在要把六阿哥抱去承乾宫,臣妾也不敢违逆。”
    “你明明刚刚说,若不是你的心意,皇上不会送四阿哥来,现在又说什么皇上的话不能违逆,反反复复你到底要本宫信什么?”佟贵妃纤眉扭曲,浓妆艳抹的脸上唯有不解和愤怒,指着岚琪说,“巧舌如簧,你就是这样哄得所有人都说你好。”
    “娘娘还不明白吗?”岚琪丝毫不避开她凶戾的目光,虽然屈膝低人一等,浑身上下的气势则早已凌驾在佟贵妃之上,“送四阿哥去承乾宫,是皇上的决定,可非皇上的意愿,臣妾能松手,自然也能要回来,可臣妾说了,臣妾视皇上为天,皇上的任何决定臣妾都不会违逆,所以四阿哥会永远在承乾宫,除非您自己把孩子推走。”
    佟贵妃呆呆地看着地上的人,她总觉得自己懂了乌雅氏的话,可又好像不明白,但即便不明白她也不能再发问,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想,掠过心头的激灵,却让她浑身发紧。
    难道德嫔是在说,四阿哥是她送到承乾宫的,但自己和所有人都只看到是皇帝的决定,所以是“皇帝的决定”,她一辈子也不会违背,但她有能力随时随地要回去,一如她的意愿,把孩子送给自己?
    说到底,她在说她得宠,得宠到了皇帝愿意为她做任何事。
    佟贵妃朝后退了半步,曾经种种浮现在眼前,她曾经对乌雅氏做过那么多刻薄虐待的事,可她明明已经拥有可以改变皇帝心意的能力,却对自己毫无报复之心,不止如此,甚至还把她亲生骨肉双手奉上,是她的封号才让她不得不以德报怨?为什么想起来,就只觉得背脊一直在发凉?
    “四阿哥去承乾宫,皇上不是可怜贵妃娘娘您膝下无子,不是同情您连失两胎,是因为承乾宫才最适合四阿哥,有贵妃娘娘您的庇护才能让四阿哥健康长大。娘娘……”岚琪恭敬地喊了一声,深深叩拜下去说,“那拉氏要闷死四阿哥的事您亲眼所见,是您把四阿哥从鬼门关拉回来,臣妾斗胆再以生母自居一回,恳求您好好照拂四阿哥,把他养成顶天立地的男儿,做他父皇最得力的臂膀,您才是四阿哥的额娘,永远都是。”
    地上的人说得淡定从容,站着的佟贵妃竟已是泪水涟涟,她抽噎了一下,含糊不清地说:“大阿哥当年来承乾宫,我也将他视如己出,可别人却把我当猛虎野兽,还要把荣嫔儿子的死嫁祸在我的身上,你也是凶手。”
    岚琪不语,看着她骄傲地擦去眼泪,又挺直了背脊,高高扬起下巴,蔑视着膝下之人:“四阿哥当然是我的孩子,谁也抢不走,你不要以为这番话会让我感动,也不要以为你会长长久久地骄傲下去,皇上宠你一时不会宠你一世,好自为之吧。”
    话音落,骄傲的女人扬尘带风地离去,门前的水晶帘子被掀得哗哗作响,岚琪跪坐下去,直觉得浑身疲倦,刚刚说了什么也几乎都忘记了,外头凌乱的脚步声渐渐消失,没多久环春就跑进来,见主子跪在地上还以为贵妃又做了什么,抱着她坐到炕上去,上上下下地打量,岚琪笑出声:“我不再是什么乌常在了,贵妃再生气也不会随便对我动手,你瞎紧张,我总是在她之下,跪几下不要紧。”
    “奴婢瞧见贵妃娘娘像是哭过的,又不敢多瞧几眼。”环春还是不大放心,“贵妃娘娘她真的没有为难您?昨晚上皇上是从承乾宫来的吧。”
    “皇上是不好,自己安逸睡一晚,却给我出难题。”岚琪轻松自在地一笑,盘腿坐上去自己揉着膝盖,又听环春嘀嘀咕咕说,“贵妃娘娘怎么对四阿哥那么凶,使劲儿把他往地上摁,咱们四阿哥可真倔,就是不服软,这才多大。”
    岚琪伸手重重往环春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虎着脸说:“你又啰嗦了,信不信我传板子打你?我说过了永和宫里不许议论四阿哥,不许再提了,什么事也没有,贵妃就是早起过来喝杯茶而已,你出去叮嘱大家,别乱想乱猜。”
    环春不服气,小声自言自语着,一边将边上的茶碗都收拾了,正出去喊小宫女来接手时,瞧见外头有人进来,不禁呀了一声,不及进来就没规矩地嚷嚷:“主子快来看。”
    岚琪满心奇怪,跟到门前看,只见乳母领着四阿哥摇摇晃晃进来,刚刚还哭得涕泪滂沱的小家伙已经又兴高采烈起来,蹦蹦跳跳地走着,远远能听见几声嗲嗲的“妹妹”。
    一同跟随的承乾宫宫女赶到面前,屈膝禀告说:“四阿哥惦记着要看六阿哥,贵妃娘娘让奴婢几人送四阿哥过来玩耍,请德嫔娘娘代为照顾一下,等四阿哥玩好了,奴婢们再领四阿哥回去。”
    岚琪听见环春在后头很轻地说:“太阳打西边儿出了?”她回眸瞪了一眼,转而客气地与那宫女说,“六阿哥在自己屋子里,你们过去吧,我这里就要去慈宁宫了,不如你也去回了贵妃娘娘,若是娘娘不放心,就把六阿哥抱去承乾宫,这样我也放心去慈宁宫。”
    那宫女得令离去,岚琪走到庭院里,第一次近距离地蹲在儿子面前,四阿哥笑眯眯地看着她,虽然依旧一脸陌生,尚友好可亲,嗲嗲地说着:“看妹妹,胤禛看妹妹。”
    岚琪笑着哄他:“是弟弟,是六阿哥,四阿哥的小弟弟。”一边说着伸出手,四阿哥已经懂大人这个动作的意思就是要抱抱自己,鬼机灵的小家伙咯咯一笑,扑上来抱住,兴奋地说,“看妹妹去,胤禛看妹妹……”
    边上乳母尴尬地解释:“四阿哥只知道小妹妹,奴婢往后会慢慢告诉他的。”
    岚琪怀抱着儿子,他身上的气息那样熟悉,即便有了胤祚,即便离宫许久连声音都不曾听见过,她一时一刻都没忘记过儿子的一切,他在承乾宫那么久了,身上依旧还是襁褓里的香甜气息,胖乎乎的抱在怀里,除了个子长大了有力气了,什么都没改变。
    “不打紧的,长大了就懂了,何况还有五阿哥七阿哥,中秋节时聚在一起,四阿哥看见了就明白了。”岚琪温和地对乳母说着,把儿子抱去胤祚的屋子,那边乳母又吓了一跳,不过很快就哄着胤禛和六阿哥玩耍,六阿哥再次看到哥哥,大概本来就情绪稳定,被哥哥抓着小手捏了两下,竟也咿呀笑出声,看得岚琪心都软了。
    而去承乾宫回话的宫女很快又回来,说德嫔若眼下就去慈宁宫,可以把六阿哥抱过去,等德嫔娘娘再回来时,再把六阿哥送回来。
    岚琪很大方,让乳母抱起胤祚跟她们走,自己蹲下来跟胤禛说:“哥哥和弟弟好好玩在一起,德嫔娘娘去看太祖母啦。”
    胤禛不太懂,不过见岚琪如此温柔和蔼,小孩子当然都会喜欢,冲她甜甜一笑,转身拉起乳母的手就要走,这边乳母嬷嬷们也抱着六阿哥跟过去,倒是环春还小气些,一直问主子:“您怎么舍得呢,一会儿太皇太后万一不高兴呢?”
    “太皇太后就盼着六宫祥和,孙儿们兄友弟恭,能让他们亲兄弟玩在一起,我一直都不敢奢望,既然贵妃娘娘让了一步,我怎么好倨傲清高?”岚琪笃然,又跟出去看了会儿,见他们好好走了,便回来穿戴齐整,离开永和宫时也大大方方从承乾宫门前过,今天把话对佟贵妃说清楚,她觉得真真是将包袱全放下了。
    来至慈宁宫,太皇太后才起来,昨晚起夜多了早晨有些贪睡,一晃眼岚琪到慈宁宫伺候也好些年了,日日在跟前不觉得,但太皇太后的确开始年老,饮食胃口都不如从前好,几时嘴馋多吃一些,就不免要闹些动静,但胜在心胸开阔遇事从容,精神一直都很好,腿脚也还利索。
    “您今天多睡半个时辰,一会儿不到晌午皇上就该派人来问为什么了。”岚琪亲手给太皇太后梳头发,笑着说,“皇上一见臣妾,就总问您吃了几口饭几口菜,臣妾说不上来就会挨骂,现在每次陪您用膳,不顾着自己吃饱,总先好好记着您吃了多少。”
    太皇太后笑道:“难怪你有生儿子的福气,这不是恶婆婆该做的事,盯着儿媳妇吃了多少吗?”
    岚琪笑道:“平常百姓家里,儿媳妇不上桌呢。”
    “可不是。”太皇太后愤然,“女人家生儿育女相夫教子,那么辛苦操持一个家,连饭桌都不让上,真真颠倒,我们算是好福气,生在帝王家。”
    之后伺候进早膳,太皇太后问起孩子的事,问她怎么不把胤祚抱来,岚琪才说:“六阿哥在承乾宫里,他长牙了,总是哭闹,怕抱来吵着您休息。”
    太皇太后闻言,倏然放下了手里的筷子,皱眉问她:“好端端的,哪儿不能放,放在承乾宫?你昏头了?”
    一语惊得周遭宫女太监都跪下了,太皇太后冷冷说一声下去,见岚琪立在眼前手里还捧着碗筷要给她添东西,气呼呼说:“还吃什么,赶紧去把孩子抱回来,你实在是太得意,把孩子送去承乾宫干什么?你要气死我吗?”
    岚琪却硬又给太皇太后碗里添了一只小饽饽,慢悠悠将事情缘故都说出来,说到贵妃来找自己麻烦时,隐去了她嚣张刻薄的语句,只把事情讲清楚,末了劝老人家:“贵妃娘娘一直拧着,早晚还得出事儿,如今她愿意让四阿哥和亲兄弟亲近,就是对臣妾放下戒备了,臣妾不敢说用什么心机城府,可想果然还要这样子才能长久,旁人看着还以为臣妾依附了贵妃娘娘,往后也欺负不到臣妾头上了。”
    原本气呼呼的太皇太后听她一番陈说,竟是被说服,感慨岚琪也开始有她的小心思,而且每一件都不着痕迹做得漂漂亮亮,明明已经是可以在这宫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人,却依旧秉持低调谦和的姿态,冷静地看待后宫百态,当初苏麻喇和自己,果然是没看错人。
    此时去宁寿宫给太后送东西的苏麻喇嬷嬷回来,在外头就被告知说太皇太后动气,紧张地进来看光景,却见祖孙俩好好说着话,一问缘故听了也是啧啧赞叹:“咱们德嫔娘娘的心胸气度,可打从做宫女起就有了,天生来的,旁人教不会也学不会。”
    “你别夸她,近来越发得意,在我跟前也拿腔作势。”太皇太后轻轻松松玩笑几句,待用罢早膳,听岚琪讲些近来京城时兴的新故事,没多久荣嫔和惠嫔结伴来,安排了中秋宴的事,惠嫔今日依旧平日端庄稳重的模样,完全看不出才被皇帝夺走了儿子的悲伤,她们走后不久,太皇太后就拉着岚琪地手说:“荣嫔隐忍,惠嫔城府,你自己掂量着,该与谁亲近,又该好好利用谁,没什么客气的,你如今不单是玄烨的女人了,还是两个皇子的额娘了。”
    果然太皇太后的心思没有错,深宫里的女人每一个面上都看着和气可亲,背过身去鄙夷蔑视还算轻的,暗下诅咒都不算稀奇。这会子荣嫔和惠嫔要各自散了,荣嫔有心说一句:“听讲觉禅常在身体不好,妹妹也没留心吗?我听讲她性子不好,不想登门去看脸色,但她和妹妹你总算亲近些,中秋宴的事也就那样了,妹妹何不去瞧瞧?”
    惠嫔明媚的眼眉微微一动,猜想荣嫔挑她去登门,必然是心里已经知道什么了,自己去是中她的意,但不去则更被动,便笑悠悠说:“正要去瞧瞧呢,荣嫔姐姐不一起去吗?”
    “胤祉这些日子脾气不好,乳母嬷嬷掌不住,我要回去看看。”荣嫔笑一句,彼此欠身走开,直等走远了吉芯才忍不住问,“娘娘怎么撺掇惠嫔娘娘去看?”
    荣嫔笑道:“想了一晚上,惠嫔的大阿哥被带走了,往后的日子她怎能忍受寂寞,觉禅氏这一胎她定不会放手,我顺水送人情,若是真怀孕了,我会好好帮她把这个孩子争取到手,咱们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她背后有明珠府,为了三阿哥的将来,我没必要得罪她。”又叹息说,“七阿哥有些残缺,她一定也看不上眼,那孩子能安安生生在阿哥所长大了。”
    然而惠嫔上一回和觉禅氏不欢而散,许久不登门,今日别有目的的来,彼此生分客气地说几句话,惠嫔左右瞧着,也没察觉出觉禅氏哪儿不对劲,离去时心里仍旧犯嘀咕,索性放下架子去找荣嫔问究竟,她们毕竟十多年相处,没有什么抹不开面子的。
    而惠嫔一走,觉禅氏就如霜打的茄子般蔫了,她孕中反应极大,亏她能死死在惠嫔面前绷住了,但她心里也有隐忧,惠嫔突然来一定是听说了什么动静,保不准下一次她就领着太医来,就连香荷都机警,关上门回来就问她:“惠嫔娘娘怪怪的,一直盯着您上上下下看,是不是察觉什么了?”
    觉禅氏眉头紧蹙,一阵阵难受折磨着她,靠在软枕上喘息着,半晌才说:“如今大阿哥去了阿哥所,她更加不会放过我的孩子了。”
    香荷忙道:“去求德嫔娘娘呀,奴婢这就扶您去永和宫。”
    可觉禅氏却连连摇头,唇边泛起无奈的苦笑:“不能当面求德嫔娘娘,当面求她一定拒绝,我要慢慢让她自己转变心意,让她愿意主动来帮我,不论她是心甘情愿还是万不得已,一定要让她帮我,也只有她能帮我。”
    香荷嘀咕说:“奴婢觉得,您还不如求万岁爷呢,万岁爷之前那么喜欢您,只是后来太忙忙不过来,您若愿意主动去见见皇上,岂不是比求德嫔娘娘更容易?”
    觉禅氏冷冷看她一眼,嘴上不说,心里已经不屑,她躲着皇帝还来不及,要她再去邀宠献媚,还不如堕了这个孩子,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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