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岚并没有把萧家父子的事放在心上。她觉得她现在的生活很好, 她并不想去融入那个家庭,面对崇义公夫人还有萧碧灵。而且她就算进崇义公府, 肯定不能算做嫡出的, 还得被萧碧灵压着一头。
    她没有想到萧昱竟然是她的亲哥哥。她一直以为萧昱是崇义公夫人所生,这么说崇义公夫人只生了萧碧灵?
    她摇了摇头, 把脑海里关于萧家的念头都甩去。人便是这样, 一旦知道某些事与自己有牵连,就会不自觉地在意。是不是与她有什么关系呢?
    榻上的案几放着夏家这个季度收上来的账本, 她正仔细对着账目,忽然听到思安跑进来说道:“姑娘, 六福来了!”
    六福是夏谦的小厮, 怎么跑到都城来了?夏初岚合上账本, 让思安将人叫进来。六福风尘仆仆的,连水都来不及喝一口,嘴唇干涩, 一见到夏初岚就跪在地上:“三姑娘,不好了!夏家出事了!”
    “你有话慢慢说。”夏初岚抬手让他起来, 又叫思安递了杯水过去。
    六福一口灌下,拿手背一抹嘴巴,说道:“前几日少夫人忽然回府来, 说要清点奁产。她嫁过来的时候,本来就没有带多少的奁产,但公子还是让她去含英院收拾了。可收拾到一半,他们忽然就争吵起来, 屋子里一片狼藉。少夫人临走的时候说要让大公子身败名裂。后来府学就收到了一封举报大公子的信,说他……”六福顿了一下,怯怯地看了夏初岚一眼。
    夏初岚没见到萧音竟变得如此,皱眉说道:“有话直说,不要吞吞吐吐的。”
    “说大公子有悖人伦,思慕自己的亲妹妹。”六福低下头,声音越发小了。
    思安喃喃地重复了一遍,问道:“这是什么意思?你快说清楚。”
    “少夫人好像在大公子的书房里,搜出了大公子画的三姑娘的小像,数量还不少……还有……”六福实在不敢说还搜出了一件夏初岚不穿的小衣。
    在场的几人皆是震惊,思安捂着嘴巴,下意识地看向夏初岚。
    夏初岚的脸色也不好看。她从来都不知道夏谦竟然有这样的心思。她原本以为夏谦对她与旁人不同,有时眼神里的亲切都是因为夏家要靠她当家,他是巴结讨好之意。没想到他……他们可是堂兄妹啊!
    这件事传出去了,夏谦的确会身败名裂,与之相应的,夏家的名声也会大受影响。
    “因为此事,大公子可能要被取消今年春闱的资格。二老爷和二夫人一怒之下,带着人去萧家理论,双方起了争执。二夫人失手把少夫人的弟弟推倒,撞破了头,人到现在还昏迷着。萧家现在要告二夫人故意伤人呢,就等着知府大人回去处置。大公子要帮二夫人顶罪,老夫人气晕了,二姑娘动了胎气……总之现在家里全乱套了!”六福一口气说道。
    夏初岚的手抓着小几的边沿,二叔二婶如此沉不住气!萧家现在一门心思要扳倒夏家,正愁没有把柄握在手上。伤人岂是开玩笑的!萧音的手段,几时变得这般……
    她转头吩咐思安:“思安,你马上收拾东西,再叫六平准备快马。我们立刻回绍兴。”
    思安本来已经转身去了,又回头道:“可是姑娘,相爷不在……我们这样走了会不会不好?”按理说出嫁从夫,没有夫君的同意,女子是不能随意回娘家的。
    夏初岚却顾不得许多,她下榻道:“十万火急,等不到他回来了。六福,你把事情告诉四姑娘和三叔了吗?”
    六福连忙摇了摇头。他哪里还能想得到这些,日夜不休地赶到都城,就是为了给夏初岚报信。他觉得这世上没有三姑娘解决不了的事情,夏家现在就靠她了。
    夏初岚立刻去写信,写好了,叫来相府两个当值的护卫去送信。
    护卫走到门房,其中一个却闹肚子疼。陈江流刚好从外面进来,手里挎着菜篮子,便跟他们打招呼:“两位大哥这是要去哪里?”
    府中的下人都跟陈江流混得很熟了,他常拿好吃的孝敬他们。护卫自然地说道:“我们奉夫人之命,要去夏三老爷和恩平郡王府上送信。看夫人的样子似乎很着急,可我这肚子突然……”
    陈江流想了想,说道:“恩平郡王府就在附近,要不我帮你去送吧?你替我把这篮子菜交给厨娘就行了。”
    那护卫问道:“你,你行吗?这信要交到夫人的妹妹手上。”
    “放心,我一定会办妥的。”陈江流笑着说。他的笑容干净纯洁,很容易让人产生信任感。
    上元节府中的下人多数都回去了,当值的就那么几个,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别的人选。护卫的肚子实在是疼得厉害,就接过菜篮子,把信托付给陈江流之后,马上跑去上茅厕了。
    陈江流将信送到恩平郡王府。皇帝新赐的这座府邸,府门高大雄伟,光围墙就看不到头。
    王府的护卫听说陈江流是相府来的,不敢怠慢,立刻进去通报。
    赵玖的幕僚高益前来领陈江流。但他们不是去夏初婵的住处,而是赵玖的书房。
    陈江流见到一身锦衣的赵玖,跪下行礼:“小的见过殿下。”
    赵玖正在多宝阁前把玩一件官员送的白瓷杯盏,乃是汴京的官窑所出,色泽温润饱满,线条简约,已经算是孤品了。这多宝阁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古玩,多是官员孝敬的。
    赵玖想想前几年自己的破败,再想想如今的风头,心中感慨无限。他头也不抬地说道:“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可是有什么重要的消息?”
    陈江流说:“没有,小的只是来送信的。”他说着将怀里的信掏出来递过去。
    赵玖在梅花宴上见过夏初岚写的字,他这人别的本事没有,记忆力却惊人地好,自然一眼就认出来了。他读完信,勾了勾嘴角:“她将此事告诉夏初婵,是想让夏初婵来找我帮忙?她未免也太高估她妹妹在我这里的价值了。”
    陈江流面无表情地看着地面。夫人若想找人帮忙,也只会找相爷,可她连相爷都没有惊动,写信应该不是这个意思。但陈江流什么都没有说。
    赵玖将信撕成碎片,头也不回地说道:“回去告诉她信已经送到了。你在相府也有一段时日了,还是没办法取得顾行简的信任?”
    陈江流摇了摇头。顾行简的警觉性实在太高了,他根本接近不了。就算整个相府的人都相信他陈江流不过是个天真无辜的孩子,顾行简也不会相信。他看着他的目光,总带着一种审视和怀疑。但连陈江流也不知道顾行简为何还将他留下来。
    “顾行简即将去兴元府,你得想办法跟着他同去。只有通过他,我才能知道普安郡王到底在干什么。你明白么?”
    陈江流笑了笑:“殿下应该知道,若没有您的帮忙,光凭我一人,是没办法跟着他去兴元府的。”
    赵玖斜看向他:“陈江流,你现在跟我讲条件?”
    陈江流不说话。但他的神情倔强,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当初就是他这样不卑不亢的样子吸引了赵玖的目光。一无所有的人才豁得出去。
    赵玖摆了摆手说道:“若没有别的事,你先回去吧。”
    陈江流依言退出去,没把萧俭父子登门的事情告诉赵玖。他本来要说的,可不知为何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他走后,高益对赵玖说道:“殿下为何选这个人?属下看他似乎没那么容易掌控。”
    “容易掌控的人,能瞒得过顾行简?你太小看他了。而且我们只是要一双眼睛,也无需他做什么。”赵玖轻笑一声,将那白瓷杯盏放回多宝阁上,“你倒是帮我想想,陈江流如何才能取得顾行简的信任,跟去兴元府?”
    “属下这里倒有个主意……”高益附在赵玖的耳边说了一番。
    ……
    思安动作很快,收拾了两个行囊,示意夏初岚可以走了。
    南伯在旁边说道:“夫人要这么着急离开吗?不等相爷回来……”
    今日宫中设宴,顾行简恐怕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夏初岚对南伯说:“我在屋中留了信给他。夏家真的出了很紧急的事情,我必须得回去。”
    南伯心中虽然觉得不妥,但相爷那么疼爱夫人,应该也不会说什么,何况是夏家出了事,夫人难免着急。他一面叮嘱夏初岚路上多加小心,一面亲自送她出府。
    六平已经备好了马车,扶着她们上马。六福则坐他来时的那辆,两辆马车一起离开了相府。
    南伯眼见着马车都看不到了,这才打手叫了个护卫过来,要他去宫门前送信。
    那护卫骑着马到了丽正门前,刚好看到顾行简并三三两两的官员从里面出来。有官员追上来,要请顾行简再去喝茶,顾行简摆了摆手拒绝了。家里还有个人在等他。
    今日内宫中设宴,不过是上元节游春的惯例,每年都有。皇帝赐大臣花,按照等级和亲疏分为几品,若是到了三月,牡丹开放的时节,则赐千瓣牡丹为最上品。现在还没到春天,赐的是滴粉缕金花。这种人造花也十分珍巧,粉色镶嵌着金边的花朵,栩栩如生,是由官办的制花作坊文思院进造的,只有亲王和宰臣才能戴。
    顾行简手中握着那花,娇嫩美艳,倒觉得跟妻子很般配。送给她会高兴么?
    “相爷。”来传信的护卫小跑着上去,将顾行简请到无人的地方,“小的奉南伯的命令前来传信,夫人回绍兴了。”
    顾行简的脸色立刻就沉下来。那种归心似箭像被人当头浇了一桶冷水。
    那护卫立刻觉得后背阵阵发凉,硬着头皮说道:“夏家今日来人报信,似乎出了很大的事。看夫人的样子十分着急,带着思安和六平回去了。”
    顾行简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这个丫头,别人家的女人遇事都是等自己的男人拿主意,等男人给她撑腰。她倒好,遇事第一反应就是自己去处置,丝毫不需要他。究竟在她心里,是他这个做丈夫的没有用,还是
    她至少应该跟他商量一下,好歹告诉他到底是什么事,他也好帮着出主意,搭把手。可她就这样丢下他走了。
    有时候,这种不被需要的感觉……真是让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顾行简没有回家,而是去了政事堂。
    政事堂这三日是休务的,没有人当值,只有打扫的小厮在帮大人们整理书架和书桌。
    顾行简走进去,打扫的小厮吓了一跳:“相,相爷?今日可是上元节,您怎么来了?”往年顾行简虽然也在办公,可今年新婚燕尔的,理应多陪陪夫人。而且是相爷亲口说的这几日休务,百官都松了口气,怎么又跑回来了?
    顾行简走到自己的桌子后面坐下,看了看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书。若是彻夜不睡,应该能把这些文书看完,这样他就可以争取几天的时间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凤子鸣赶回绍兴时, 书吏已经在官衙恭候许久。
    他简单地向凤子鸣阐述了一下事情发生的经过,然后说道:“这夏萧两家本是姻亲, 闹到如今的局面, 在绍兴当地引起了很大的轰动。萧家要去司理院投诉状,被下官拦住了。”
    凤子鸣说:“你可有问过萧家, 有无和解的可能?”
    书吏摇了摇头:“下官劝也劝过了, 嘴巴都快说干,但萧家态度很坚决, 非要告夏家。夏家二夫人失手伤人倒也罢了,到时候州府立案, 一层层往上申报。这可是相爷的外家, 必定很多人关注。那夏公子的事就要闹大了。您说相爷保不保他这位大舅子?”
    凤子鸣眉头紧锁。他是想护夏家的, 夏家怎么说也算是他的亲戚。可是他任绍兴的父母官,又不能徇私枉法。他对书吏说道:“明日你将两家人都约到府衙来,我再跟他们谈一谈。”
    书吏想说这么做恐怕没用, 但他也知道大人跟夏家的关系,多少想帮一帮, 便应下了。
    而此时的夏家,大门紧闭,门口连只鸟儿都没有, 十分冷清。
    松华院内,夏柏茂在堂屋里来回走动,只觉得心口仿佛有团火在烧。萧家是故意报复他们的。他们明明只是想上门讨个公道,那十几岁的少年自己撞过来, 然后就躺在地上了。谁知道他们是不是故意讹诈呢?
    这时,侍女陪着李大夫进来,夏柏茂连忙问道:“李大夫,怎么样?”
    李大夫摸着山羊胡说道:“公子跪了两日,膝盖有些劳损,加上未进食才会晕厥。喂些温热的汤粥,缓一缓就没事了。至于老夫人年纪大了,完全是急怒攻心,可不能再叫她受刺激了,否则会有风痹的危险。”
    夏柏茂一一记下,对李大夫说道:“有劳了。”
    李大夫又道:“您别怪我多嘴。夏家和我是多年的交情了,现在正值多事之秋,二爷可得顾着自己的身体。急也不是办法,三姑娘怎么说也是相爷的夫人,夏家背后还有相爷撑腰呢。”
    “唉,家丑让你见笑了。我让他们送你出去。”夏柏茂抬手道。
    李大夫拱了拱手,就跟着侍女离开了。
    夏柏茂坐在堂屋里,静静回忆夏谦说的话。夏谦说他对夏初岚的确有些念头,但知道两人是亲兄妹,从未敢有非分之想。但萧音还在夏家时就发现了端倪,当时他是以自己名下的田产庄园为交换,才堵住了她的嘴。
    后来两个人和离,他以为这件事就算了,哪知道萧音会趁机揭发出来,还拼命要将事情闹大。他是要参加科举的人,考生的品行直接影响到参加考试的资格,这跟断了他的前程没什么两样。
    夏谦解释的时候,夏柏茂在气头上不肯听。后来夏谦跪晕了,夏柏茂才冷静地想了想,发现整件事其实就是萧家的阴谋。萧音从知道夏谦的秘密开始,就着手计划了。他说怎么萧家一下子有钱了,估计是拿了夏谦的田产和庄园去质库里头抵押。那些都还是夏谦的名字,质库当然会借很多钱给萧音,到时候还不上也是夏家的事,与她无关。
    小厮来传话:“老爷,凤知府已经回来了,要您和萧家的人明日都去府衙一趟。”
    夏柏茂心中稍定,那凤子鸣怎么算也是半个夏家人,没有帮着萧家的道理。他打算到时再好言劝劝萧音,不要把事情闹大,否则争个鱼死网破的,对两边都没有好处。
    “老爷,不好了,二姑娘怕是要生了!”夏初荧身边的侍女跑进来,着急地说道。
    本来是二月里的日子,现在忽然早产了?夏柏茂忽然又紧张起来。好在稳婆这些都是早就备好的,就安置在夏家附近,他连忙叫人去喊,自己则去往夏初荧的住处。
    夏初荧疼了有一阵了,她没生过孩子,自然万分紧张,手抓扯着床帐,满脸都是汗水,痛叫不止。
    屋中的侍女和仆妇都乱做一团,互相碰撞,全是杂响。韩氏走进来喝了一声:“慌什么!”她们这才镇定下来,按照韩氏的吩咐行事了。
    一直到了晚上,夏初荧才平安地生下一个女婴。稳婆抱着皱巴巴的孩子出来报喜,夏柏茂高兴地抱着小外孙女,差人赶紧去北院告诉老夫人。家里添了孩子,总归是件大喜事。
    韩氏伸手摸了摸孩子的脸,还看不出眉眼。她赶紧进去看女儿了。
    夏初荧刚生产完,十分虚弱,看到韩氏和稳婆抱着孩子进来,连忙伸手道:“快让我看看。”
    稳婆便把孩子放在她的身边,小东西红红皱皱的,闭着小眼睛。
    夏初荧低头亲了亲孩子的脸庞,忽然就落泪。韩氏坐在床边,拿帕子给她擦:“做了娘,你还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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