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想想,以他的年纪确实该着急了。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红着脸点了点头。腊月便腊月吧,她也不想以后见他还要偷偷摸摸的。
    顾行简莞尔,又静静地抱了她一会儿,舍不得松手。她发间的馨香,还有柔软的身体,着实太令人迷恋了。有时候觉得她很强大,强大到能够独当一面地撑起一份家业。有时候又觉得她很弱小,这么纤弱的身体,好像揉一揉就会化掉,得好好护着。
    直到崇明小声催到:“相爷……”府衙那边恐怕不能再等了,晚点真要出人命了。
    顾行简这才松开了手:“早些安置。事情我会处理好。”
    夏初岚退开些,又不放心地扯住他的袖子:“会不会很麻烦……”顾行简抬手按在她的头顶,安抚道:“不麻烦,快去睡吧。记得把门闩好。”说完便转身走了。
    夏初岚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六平过去闩好门。
    等他回头,看到姑娘还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叹了口气。怎么感觉姑娘被相爷给吃得死死的呢?
    夏静月站在角落里,幽幽地叹了口气。她原本睡不着,想要到院子里看看夏初岚,恰好看到顾行简来了。见两个人拥抱在一起,不避旁人,感情似乎很好。
    她将自己的小心思很好地藏了起来。那个人,今生便远远地望着就好了。
    ***
    接待外使的四方馆在六部桥旁,外面围着一层矮墙,歇山顶的大门,宏伟壮阔。门前的竖杆上挂着一个巨大的红灯笼,上面用墨书着“四方”二字。
    这一带跟宫门前一样,用大红梐枑隔着,不准百姓靠近,所以不如御街上热闹。今夜禁中赐下御酒,守馆的禁军人人都喝了一些,面色微红。
    刚刚一群拿着金国文书的金人气势汹汹地进去了,手里还押着几个百姓,不知是何事。但来使为客,大宋为礼仪之邦,所以禁军也没有过问。
    忽然,寂静的大道上响起咯哒咯哒的马蹄声。禁军将领上前几步,看到一个人从马车上下来,大步往这边走。他喝道:“什么人!此处是四方馆,不得靠近。”
    顾行简走到光明处,那禁军将领认出他来,连忙软化下来,行礼道:“相爷。”
    “刚刚是不是有几个金人进去了?”顾行简侧头,冷峻地问道。他去府衙的时候,没看到完颜昌,也没看到金人。知府说,因为官府不同意抓人,那些金人就走了。顾行简觉得蹊跷,派人去瓦子看了一眼,金人竟然直接去瓦子将人抓走了。
    “是。不久前的确有几个金使进去。”禁军回道。
    顾行简直接往四方馆里走,那禁军欲说话,顾行简头也不回地说道:“进馆的手谕我现在没有,但是人命关天,明日我会亲自跟皇上解释。不会对你们追责。”
    禁军哪里真的敢拦顾行简,何况与金国的交涉一直是他负责的。
    顾行简带着人进了四方馆,不敢打扰别国的使臣,直接搜索哪处院子的灯火还亮着。
    完颜昌的手下听到动静,赶紧叫人将灯火灭了,但是已经来不及。
    崇明一把推开屋门,带人冲了进来,顾行简跟在后面。
    借着月色,能看到那几个被抓来的百姓都被五花大绑地丢在角落里。有一个正被按在中间的地上,痛苦地蜷缩成一团,看来他们是打算一个个收拾的。
    金人看到顾行简,反而镇定下来,用女真语说道:“相爷擅闯我们的地盘,想干什么?”
    顾行简走进去坐下来,淡淡地看着那个金人:“这是在大宋的领土,几位既然贵为使臣,还是说汉语比较好。所谓入乡随俗,这个道理不用我说吧?”
    金人都知道顾行简的女真语其实说得非常好,跟金人无异,所以才说女真语。金人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改口用生硬的汉语说道:“顾相这是什么意思?”
    “你们进入都城,未事先告知于我,还在都城轻薄良家女子,擅自抓走大宋的子民。谁给你们的胆子!”顾行简握着拳头,喝道,“完颜昌呢,叫他来见我。”
    金人被他一喝,面面相觑,没想到对金国一向友好的顾相竟然会对他们兴师问罪。
    这个时候,完颜昌从门外走进来:“顾相,我们是老朋友了,何必发这么大的火。”他的汉语说得非常流利。如今金国的贵族纷纷学习汉语,服饰礼仪也都汉化得十分严重。金国皇帝还下诏令遏制此风,却收效甚微。
    顾行简扯了下嘴角:“王爷若真把顾某当做朋友,为何要秘密进都?还纵容手下到处作恶,这并非朋友所为。今夜我得讨一个说法,否则对不起这身官服。”
    完颜昌愣了一下,再看到屋里瑟瑟发抖的百姓,询问刚才说话的金人是怎么回事。听完之后,他扇了那金人一巴掌,厉声道:“我说的话你们都当耳边风了!”
    金人捂着脸,不敢说话。他们哪里想到只不过想要留下两个姑娘,就激怒了临安的百姓。他们有两个人还躺在医馆里等着救治呢。
    完颜昌让金人把抓来的百姓都放了,又将他们都骂了出去,亲自倒了一杯水递给顾行简:“知珩,何必发这么大的火?你我相识多年,这次要不是你向皇上求情,我还不能从行台回来。其实你不必亲自过来,只要派人说一声,我自会教训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兔崽子。”
    顾行简一边喝水一边淡淡地说:“完颜兄为何没跟他们在一起?”
    他说话的口气十分轻描淡写,却让完颜昌警觉了起来,莫非被他发觉了什么?不可能,他行事明明十分隐蔽。想到这里,完颜昌镇定道:“我去燕馆了,听说姚七娘是临安第一名妓,我也想去抱抱美人。”
    “不巧,据我所知,姚七娘从来不招待金人。”顾行简将杯子放在手边的茶几上,直视着完颜昌,“或者我这么说,你秘密进都,其实是有任务在身。完颜兄若不能与我坦诚相见,那么我们就没有必要继续说下去了。”说着便要起身走出去。
    完颜昌立刻按住他,过去看了看门外是否有人。然后关好门,才低声说道:“是皇上想杀陆彦远。他说只有陆彦远死了,才肯收兵和谈。你能否帮我这个忙?事成之后,我们必定退兵。”
    顾行简眯了眯眼睛:“你将我的回信给金国的皇帝看了?”他在信上说要完颜宗弼的命,金国皇帝便提出要陆彦远的命。
    “我是没办法。若不给皇上看,他怎么会信任我,由我来进行和谈?我知道陆彦远是你的政敌,他死了,对你只有好处。何况他现在重伤昏迷,弄死也不是什么难事。”完颜昌劝道。
    顾行简没有理会他,而是说道:“陆彦远不死,你们金国就不会退兵?”
    完颜昌点了点头。他虽是主和派,也是金国人。他觉得陆彦远该死。
    顾行简摸着手里的佛珠,淡淡笑了一下:“你们未免太小看我,也太小看大宋了。”
    第七十章
    完颜昌愣了愣:“你这是何意?”
    顾行简慢慢地说道:“王爷想必也知道, 你与完颜宗弼乃是死敌,但你们都要陆彦远死。在国家面前, 没有个人恩怨。更何况若不是英国公父子, 恐怕你还不能站在这四方馆中。故而,我不可能帮你。若是你们想出这么个交换条件, 未免打错算盘。”
    完颜昌看着他清冷的表情, 一时想不出什么说辞。
    他跟顾行简数次打交道,从未见他的态度如此强硬过。想来上一次议和, 宋朝这边占了下风,所以他不得不示弱。此次前线的战事分明对宋朝有利, 而宋人一直对向金国称臣这件事不满, 所以顾行简才会如此强硬。
    完颜昌缓和了口气:“我既然来议和, 肯定是带着诚意来的。既然你不愿意,我不勉强你就是了。”
    顾行简抬手道:“不是不勉强我,而是你最好打消念头。临安是天子脚下, 如若让你们杀了我方大将,大宋颜面何在?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 你在都城里埋的细作。上次你们盗取枢府机密,皇城司只揪出了两个人,我却知道远不止。你们也别太得寸进尺了。”
    完颜昌勉强笑道:“你这话说的, 好像在我们上京,没有你们宋朝的细作似的。”
    顾行简转着佛珠,漠然地看着完颜昌。完颜昌被看得脊背发凉,额上不断地冒出冷汗。他在金国也是说一不二的鲁国王, 但在这个汉臣面前,却觉得自己生生地矮了一截。要说汉臣对顾行简的褒贬不一,有追随他的,也有辱骂他的。他身上并没有像英国公父子的那种浩然正气,也谈不上是什么大忠之臣。
    但是这人太有原则了,油盐不进。当年议和之时,他竭力维护了宋朝的半壁江山,让大宋向金俯首称臣,暗中却在边界修建防事,为的就是掣肘金国的这一日。北征之时,顾行简刚好被贬官,那些主和派表面上看起来是不敌主战派,败下阵来,直接导致了宋朝皇帝同意北征。可完颜昌深知,这或许就是顾行简的高明之处。
    顾行简心中是想要北征的,因为时机已经成熟,但他却要表现出无力阻止的样子,好让金国没有任何理由向他发难。
    完颜昌讪讪地说道:“我明白了,我们不会动陆彦远的。我会向皇上请示,但完颜宗弼恐怕……”
    顾行简摇头道:“完颜宗弼必须死。王爷如此妇人之仁,给他以喘息的机会,就不怕他下次反扑,要的是你的命,而不是把你从上京赶走?他那人睚眦必报,你应当比我清楚姑息的下场。何况我早就说过了,要我方退兵,他必须死。金国若这点诚意都没有,我们只能战到底了。”
    “你,你就不能退一步?”完颜昌急促地问道。
    顾行简摸着椅子的扶手,淡淡地说道:“当初我北上议和之时,贵国可是一毫一厘都没有让。我们汉人有一句话,叫来而不往非礼也。你若不能拿完颜宗弼的人头来,和谈的事不提也罢。”
    完颜昌只觉得挫败,垂着头连声叹气:“我尽力。你这个人真是……”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顾行简并未多言,起身告辞离去。他走到门外,对崇明点了下头,崇明才让藏在暗处的人都撤走了。
    金人走到屋子里,看到完颜昌瘫坐在椅子上,仿佛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他问道:“王爷,刚刚为何要对顾行简说实话。我们明明可以……”他做了个暗中下手的动作。
    完颜昌拍了他的头,喝道:“废物!我告诉你们进都城都给我小心点,为何不听?到了他的眼皮底下,你们以为自己能讨到什么好处?此人表面看着温和,实际上城府极深。你可知今夜他带了多少人来?刚刚我若有半分隐瞒,恐怕他都会杀了我!”一想到这里,完颜昌就倒吸一口冷气。
    金人咋舌,完全不敢相信。那个顾相看起来温文尔雅的,没想到竟是个这么狠辣的角色?
    “可我们是来议和的,他若对我们动手,恐怕也无法向宋朝的皇帝交代吧。”
    “愚蠢!你以为如今的局势,还跟几年前议和时一样吗?给我磨墨,我要给皇上写信。”完颜昌坐直了身子说道。
    ……
    顾行简走出四方馆,看到枢密使蒋堂和副相莫怀琮带着人马站在馆外。他们看到他从里面出来,表情各异。蒋堂尚且收敛,只道:“我和副相听闻了候潮门外瓦子的事,这帮金人胆子也太大了。”
    顾行简淡淡道:“被抓的百姓都已经放回去了。这里毕竟是四方馆,你们都回去吧。”他说完便要转身离开。一个言官急追几步,大声骂道:“顾行简,金人如此辱我大宋,难道就这样算了吗!你这人到底有没有脊梁骨!今夜若不将那些金人抓住严惩,我定要狠狠地参你一本!”
    那言官是上次参他的人之一,左拾遗王律。顾行简回头看了他一眼,王律的心没来由地颤了下,还是梗着脖子站着。
    顾行简没说什么,头也不回地走了。
    蒋堂原本也是怒气冲冲的,但顾行简说人已经放回去了,他一时又拿不定注意要不要进去,侧头询问莫怀琮的意思。莫怀琮抬头看了眼四方馆的匾额,沉声说道:“既然事情已经解决,我们回去吧。”
    他想,当年那个为了百姓的一口粮食,跟上司据理力争的年轻人,早就已经面目全非了。
    当初莫怀琮很看好顾行简,曾有意栽培,他却不肯依附。莫怀琮有心让他吃点苦头,将他派到最贫苦的地方为官。那三年,几乎忘记了有这么个人存在。没想到三年后,他因政绩出色,又被调回了都城。后来机缘巧合入了翰林院,频繁在皇上面前露脸,越来越受重用。
    莫怀琮没有等来顾行简的低头。那时候若是提拔他一把,或许今日的结果会完全不一样……可能就是他的女婿了。
    蒋堂倒是不清楚莫怀琮跟顾行简之间的瓜葛,他单纯觉得这么放过金人实在太便宜了。但四方馆接待外使,向来礼遇,这个节骨眼上的确不便与使臣大动干戈。
    ***
    夏初岚沉沉地睡了一夜,第二日起来,肚子有些饿。她走到堂屋,听到里面夏柏青对夏静月训话。
    原来夏静月禁不住夏柏青的盘问,把事情全都招了。
    夏柏青气道:“你可知道自己闯下多大的祸事?那金国的使臣,也是你们能招惹的?那些无辜的百姓若有性命之危,为父如何向百官和皇上交代?”
    夏静月吓得不敢说话。
    “三叔,不怪静月。我们只是想去瓦子里看热闹,没想到遇见了金人,只是个巧合而已。”夏初岚走进去,帮夏静月说话。
    夏柏青也是昨晚宴席散了之后才知道此事,还听说顾行简亲自去了四方馆,将被金人带走的百姓救了出来。而金人后来也没有再闹事。只不过今早王律等言官又上书参了顾行简一本,说的无非是些忠君爱国的大道理。
    夏柏青以前对夏初岚是长辈般的关怀,现在她的身份不一样了,身后是顾行简,他更加不敢随意责备。
    “好在事情解决了,你们两人以后出去小心些。别再招惹这些祸事。”他叮嘱道。幸而有顾行简在,也没闯出大祸来。
    “是。”夏静月松了口气,她最怕爹爹生气了。
    夏柏青又对夏初岚说:“昨夜我和同僚去喝酒,裴永昭又拦着我说话,说他后悔将阿荧给休了,想要跟她重归于好。我没有理他,可他应该不会就此罢休。”
    夏初岚皱了皱眉头。夏初荧肚子里毕竟还怀着裴永昭的孩子,裴永昭见他们这边无动于衷,难保不会跑到绍兴去求夏初荧回心转意。真是风水轮流转,当初裴永昭百般看不上的夏家,如今也是他巴结的对象了。
    正这么想着,院子里响起一个声音:“三叔,姐姐,我回来了!”
    夏初岚心中一喜,跟着夏柏青走到院子里,看到夏衍笑眯眯地走进来。圆脸瘦下去一些,眼睛却更亮了。
    “衍儿。”夏初岚叫了一声。夏衍连忙跑到夏初岚面前:“姐姐可有想我?三叔,大家都还好吗?”
    夏柏青点头道:“家里都好。你在太学是否习惯?”
    “认识了很多新朋友。就是经常跟隔壁的国子学较劲,不过挺好玩的。”夏衍摸着后脑,憨厚地说道。
    夏柏青让他到屋里坐,说话的空隙,夏衍从袖子里拿出一个木雕来,放在夏初岚的手里:“蒋哥哥教我做的。”
    夏初岚看到是一个小姑娘的木雕,常常的头发,圆圆的眼睛,很是可爱,问道:“这是我?”
    夏衍含羞点了点头。
    夏静月在旁边看了一眼,故意酸酸地说道:“六弟弟好偏心。只给三姐姐做木雕,不给我做。”
    夏衍连忙说道:“五姐姐别误会。这是我第一次做,做得不好,怕你笑话。等我学会了,一定给你雕个更好看的。”
    夏静月笑道:“我逗你的,哪能跟你计较这些,太学的学业已经够忙的了。你一定口渴了吧?我去弄些茶水给你喝。”说完就起身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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